1

远古诸神，皆数陨落，当年毁天灭地的一战，如今故人大多已逝，独独留下的几人谁也不愿再提起往事，曾经的神殿被埋藏在布满灰烬的回忆之中，渐渐被遗忘。

远古邪气，也就是如今所称的魔，曾经的封印之地明湖依旧澄澈见底，旁边的巨大深坑，残存着一截巨大的枯枝，曾经上面有明显被焚烧的痕迹，如今早已随风而逝，看不大清楚了。

一壶酒，一袭青衣，一支竹笛，一本古朴散着厚重气息的天书，莫离席地而坐，从怀里掏出一个情丝结挂在枯枝上，又拿了一小瓶翡翠色的灵露滴在枯枝上。

灵气浓郁的灵露，比起灵山上的更为珍贵，一滴，兴许能造化一个小仙，使之脱胎换骨，这一整瓶慢慢滴下去，未有见得这枯枝有一丝反应，身死神陨，纵使是天地间难得至宝，也不能起死回生。

“每年这个时候，你总是要比我们都早一些。”镜渊不知何时站在了莫离的身后，看着枯枝也是神色微有些感伤。

“今日是她们的忌日，自然要来早些。”

莫离收回空荡荡的瓶子，眼睑微垂，遮盖住眼底的失落，拿起旁边的酒往嘴里灌了一口，酒入愁肠，更显苦涩。

“当年一战，一晃都二十多万年了，小阿颜她们都走了好久了。”镜渊挨着莫离坐下，拿过枯枝上的情丝结，眼神哀伤，叹了口气，“你还是未曾放下。”

“我答应了要等，又怎能放下。”

多说已无益，还是这般固执，这几十万年，若有哪次听过他的劝，也不至于心心念念这么多年，还在苦等。镜渊叹了口气，自己斟了一杯酒，不再说话。

天边彩霞升起，明艳艳的周围还带着火焰，明湖的水开始咕噜咕噜地冒泡，有白色的雾气腾腾而起，远处出现一抹身影，赤红色的凤羽，燃着熊熊火焰，迅速地朝着枯枝处靠近。

迅速上升的炽热温度，凤凰在靠近的瞬间收起羽翼，迅速落地，化作人身，靠着镜渊不远处坐下，怀里掏出几颗夜明珠，几个精巧的玉簪首饰，放在枯枝前。

镜渊递了酒到赤焰面前，看着湖上多出的彩霞，以及闪闪发亮的夜明珠，嘴角扯出一丝笑意，“每次来，也就你还有这么多花样。”

赤焰接过酒，豪爽一饮而尽，“这明湖枯燥得紧，每年来带上些她们喜欢的，也添些色彩，免得她们不高兴了。”

夜明珠，彩霞，珠玉首饰，果然都是女孩子喜欢的东西，莫离神色微黯，抬头看着赤焰，“今年神荼还来吗？”

赤焰神色微僵，手攥着杯子默默缩紧，眼底的光芒黯淡，语气带着些许沉重，“当年落下的病根犯了，前些日子去了灵海养着，怕是来不了了。”

“来不了也好，倒也少个伤心人。”

“唉……”

一声长长的叹息，无言却道尽所有心酸。今日是祭奠之日，除却他们这些上神，又有几人还记得这些故去的人，心心念念盼着她们归来。

2

二十万年前，神殿依然在天尽头伫立，还未坍塌成为众神归墟之所。

神殿有九位上神，镜渊，神荼，禹言，郁垒，烛九，芷兰，赤焰，以及阿姐姜若和莫离自己。

莫离与姜若是双生若木，生来便开始争抢天地灵气，自然是一强一弱，在修得意识之前，莫离一直是虚弱的那棵，被姜若压制得只能勉强苟活。

在有了神灵之后，阿姐姜若不忍心莫离就这样死去，将半身的灵气都渡给了他，选择舍弃自己。

此后莫离率先化形升为上神之时，姜若又替他承受大半劫数，身子化为枯木，只留一丝神元奄奄一息，后得父神相救，才免于神元溃散的境地。

在赤颜出现之前，阿姐姜若是他唯一的软肋。而赤颜出现后，他的软肋又多了一个。

莫离依稀记得，赤颜出生的那一日，天降流火，漫天流星火种往下坠，引起人间界大乱，万物生灵死伤无数，还差点毁了各处仙山……

父神镇压邪气的地方被流火破了一个小口，一小股邪气窜了出来，四散而开，钻入生灵体内，默默潜伏。阿姐姜若也因此不得不以若木原身加固封印，轻易不得离开。

而这只小小的凤凰，从天而降，落在了莫离的眼前，身上的火焰将他的若木身子焚得元气大伤，尤其是心尖燃起的火焰，沾惹上一丁点就让他的神元大损。

也是这一刻，莫离知晓，这是他的克星出现了，万事万物相生相克，他的克星，就眼前这只小小的凤凰。

于公而言这小凤凰惹了大祸，该受惩罚，于私而言命中煞星当立即除去。可他下不去手，那双乌黑的眼珠里，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，稚嫩的翅膀微微颤抖，朝着他的怀里挪着，瑟缩着寻求庇护所。

这场流火由父神亲自出面，这才控制住了局面，莫离带着赤颜回了神殿，因着同赤焰同族身为凤凰，故取名赤颜。

赤颜是莫离带回来的，自然是要肩负起教导之责，再加上新鲜的生命给冰冷的神殿添了几分生气，众神都宠得不行，他若是不多加教导，怕赤颜日后会遭人误导乱了心性，也怕她没有自保之力。

自赤颜记事起，在神殿莫离收起平日里的温和，装作严厉的模样，督促赤颜修习法术。

“今日神殿的青阳灯须得点燃三十盏，方可休息。”

“啊？能不能少一点啊？就点十盏好不好？莫离，求求你了，我会累死的。”

赤颜噘着嘴蹲在地上，一只肉嘟嘟的手扯着莫离的衣袖晃啊晃，想要撒娇耍赖躲过去。莫离看着无奈，冰冷面具下早已心软，却还是不得不硬起心肠，将赤颜一把扯了起来，朝着三千青阳盏的方向走去。

“一盏也不能少。”

眼看着赤颜一日日长大，当初圆滚滚的身子抽成了条，肉嘟嘟的脸也渐渐露出惊艳的容色，体内的火焰也日趋强大，而这修为上，却是丝毫没有进展。

长大之后，更是对外面多了一丝好奇，可赤颜随时不能控制好体内火焰的毛病还未好，为了避免赤颜惹下祸患回来受罚，莫离不得不揪住赤颜的翎子，提到了父神面前，细数她这么莽莽撞撞跑出去，将要危害苍生的十大罪状……

一桩桩，一件件……条理清晰，说得有鼻子有眼，要不是知晓自己是瞎编的，莫离差点连自己都骗了。

也就是这一通后，赤颜真的就被父神禁了足，没有机会跨出神殿，赤颜也变得心情低沉，眼巴巴地瞧着神殿外的天空。

他瞧着很是心疼，特意跑去深海巨渊寻了尘光镜，能看世间万物之境，还因此右边的胳膊受了伤，数月都不能抬起来。

送给赤颜的时候，左手拿着尘光镜，右手垂在身侧，装作若无其事，递到赤颜面前，“这是父神送与你的，能看世间万物。”

“真的？我就知晓父神待我最好了。”赤颜立马就蹦了起来，捧着尘光镜笑得合不拢嘴，多日的阴霾一挥而散，还鼓着腮帮子拿着镜子朝着莫离面前炫耀，“你凶巴巴的不要我出去，父神心疼我了，你瞧这镜子，我也能瞧见外面啦。”

隐藏在冰冷碧眸下的温柔一闪而过，莫离嘴角微不可闻地往上扬了扬，胳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，看着赤颜眼底的亮光，觉得这一切都挺好。

3

送了赤颜镜子之后，神殿里消停了许多，不再闹着要出去看看瞧瞧，而这镜子，也让莫离第一次对着赤颜动了情。

起因不过是他正在小憩醒来，发现空气中有一丝的灵力波动，细细感觉才知晓是尘光镜，不知晓赤颜打的什么主意，他也装作迷糊，不拆穿这拙劣的把戏。

只是当他准备沐浴更衣的时候，这一丝灵力波动竟还未消失，他本想着逗逗赤颜，装作宽衣解带的模样，实际指尖的灵力蓄势待发，随时准备将尘光镜的画面击得溃散，就在一件青衫落下，他准备送出指尖的灵力，尘光镜的灵力波动突然自房间里突然消失了。

这般突然消失，莫离以为赤颜是出了什么事，衣衫还来不及穿上就冲了出去，一颗心七上八下，期盼着赤颜不要出事才好。朝赤颜房间跑去的一路上，神殿都是如往常一般，没有什么怪异的地方，跑到赤颜门外时，一双灵目透过门看着屋里的情形。

平日里当作宝贝的尘光镜被扔在地上，赤颜钻进被窝里，用被子捂住头一丝缝隙也不留，还不时有懊恼的呜呜声自被窝里传出来，这是莫离第一次怕失去赤颜。

而这场偷窥的后遗症很是严重，赤颜第二天都不敢直视莫离，头埋得低低的，还有不时就会发红的耳朵，甚至开始在神殿见着莫离绕道走……

最初莫离还挺担心，怕是自己做得过分了，直到尘光镜的灵力波动再次出现在房里，一来就是一整天，这才放下心来，这一看就是两百年多年，赤颜整整一千岁了。

在赤颜一千岁这一年，父神陨了，归去之时专门将心脏化为一座小岛，送予凤凰一族居住。

父神的归去，赤颜抑郁了许久，一直没有缓过来，神殿诸神都很是担忧，而此刻的人间界出现了一股新的力量，强悍不可小觑，是曾经在赤颜出生时逃窜而出的小半邪气，分散入主生灵，未经教化，嗜杀，性淫……渐渐汇聚在了一起，自命魔族，为首者是邪气原身泽怀……

人间界开始出现祸乱，莫离一边要忙着同诸神处理凡尘的乱子，一边担忧着赤颜的安危，毕竟还是一只小凤凰，平日里惯爱偷懒，一身神力无法控制，体内的火焰又强悍无比。

神殿诸神忙得不可开交，最终商议了在月初的时候，寻些好玩儿的去哄赤颜开心。

禹言，神荼，郁垒，烛九，芷兰，赤焰，莫离，姜若，镜渊皆是归来，神殿难得这这般热闹，一个个都围在赤颜身旁。“小阿颜，这是南海深处的夜明珠，你瞧瞧喜不喜欢……”

禹言上神将一颗脑袋大小，泛着微弱光芒的夜明珠放到赤颜手里，沉甸甸的，好重……这夜明珠还没看完，神荼上神就把夜明珠拿到手里，反倒拿了一束花塞到赤颜手里，“这是冥界特有的彼岸花，花生叶不生，有趣儿得紧……”

“你们那些有什么意思，”芷兰上神拨开众人，抖了抖手里的流光溢彩的衣衫，“我这可是用上等情丝织的霓裳，小阿颜穿着肯定好看。”

“小阿颜，你说哪个最好看？”

“小阿颜，你最喜欢哪个？”

……

莫离自然也准备了，一把赤红色的琉璃扇，上面带着火焰的气息，扇面上雕刻的是一只赤羽凤凰，脚底踩着莲火，且每一面的扇叶出还有精巧的符文镌刻，这是最适合赤颜用的宝物，用于保命再适合不过了。

扇子是阿姐姜若递出去的，莫离看着赤颜握着扇子爱不释手，眼里再也装不下其他的东西，整个身子扑到姜若身上挂着。

“这扇子好生漂亮，姜若姐姐，你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。”

父神逝去的阴霾被驱散，赤颜脸上重新露出笑颜，众神都是舒了口气，而莫离看着赤颜脸上灿烂的笑意，平静如水的心泛起一丝丝涟漪，喜欢就好。

4

去凡尘仙山处理魔族祸乱留下的烂摊子，莫离不放心赤颜，索性就将赤颜带在了身边，本着修行不可偷懒的原则，莫离还特意寻了不远处的一座不起眼的小仙山，也就是合虚山，布下层层禁制这才离开。

而赤颜作为严重被督促对象，被扔在这里，每日勤加练习控焰术，不敢有丝毫偷懒，因为害怕不知哪天身后就会出现一抹青色的衣角，拎着她的翎子，训斥她偷懒。

勤加练习是好事，可是这山里的精怪不如神殿的上神扛得住赤颜折腾，莫离不过离开了一天，这合虚山简直是伤亡惨重，比起魔族留下的烂摊子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
看着到处烧得漆黑的合虚山，遍地都是伤残的生灵，莫离气得黑了脸，再看这赤颜，眼泪汪汪，又是愧疚，又是害怕的站在那里，双手双脚都不知晓该怎么放才好。

“我就是像神殿里那样练习的，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搞成这样了，我，我真的不想伤害他们的，我是要去静渊哥哥那里领罚吗？我怕鞭子……”

莫离的心一下子就软了，是他考虑不周，这里不比神殿，只是这孽已经做下了，他也不好不罚。

“……万物皆有灵，皆不可轻易伤之，身为上神当以身作则，偿还这笔罪孽，这是五百颗仙种，你把它种完，这罪便算是过了，我会给静渊说的……”

莫离的袖子一挥，赤颜面前一下子便多了几百颗仙种，密密麻麻一地，一颗仙种需要耗费极大灵力，而她这模样，一天撑死了也就能种个十棵，赤颜很听话地蹲下身子将种子收好，扯了扯莫离的衣袖，抬起哭花的一张脸。

“我会努力种的，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？我保证下次不会这样了。”

莫离看着心疼得不行，叹了口气，用衣袖擦了擦赤颜脸上的泪水，“好。”

晚上赤颜挖了一个又一个的坑，将仙种放了进去，用全身的灵力艰难地做着仙罩，而莫离看了一会儿后，悄然离开，去寻了静渊，替赤颜领罚。

毁坏仙山，枉杀生灵，零零总总加起来，须得受住好两百鞭子。这鞭子抽的是神元，纵使是莫离，受了这两百下，走路也是有些踉跄了，出来时心底还有些庆幸，还好没有让赤颜来，以她的样子，怕是得神魂俱散不可。

休息了一天，也不顾静渊的劝阻，莫离实在是放心不下赤颜，急急忙忙地赶回了合虚山，就瞧见山脚处，一个小小的身影，整个身子趴在地上蜷缩着，睡得正香，身旁是十几个散着微弱光芒的仙罩。不过一日，就种了这么多，这般用力显然是累着了。

“我不累，我还能种的……莫离不会生我的气的……我一点儿都不累……”

梦里还在呢喃着要种树，一双眼红肿得不成样子，也不知哭了多少次，莫离眼里的心疼都快要溢出来了，弯腰将赤颜抱了起来，牵扯着身上的伤口，疼得额头冒着冷汗，却还是没有松手。

“是我不好，让你这么委屈。”

将赤颜抱到竹屋里，盖好被褥，这才走到山脚下去，撑着受伤的身子开始种着剩下的仙种，灵力一点一点流逝，身上的伤口似乎裂开了，青衣有点点血色透了出来。

第二日太阳升起，山脚焕然一新，四处都是淡淡的仙罩，有淡淡的青光微闪，五百个，一个不多，一个不少。

而此刻已经透支的莫离，唇角泛着苍白，身上的青衣满是血色，踉跄着朝着山外走去，他要去换一身青衫，他要在附近的仙山休养一下再回来，免得这幅模样，吓坏了赤颜。

5

晃眼就是赤颜两千岁了，下界的魔族蠢蠢欲动，有想要解开姜若封印里剩下邪气的趋势，又有想要摆脱神族的追杀，开战的趋势。如此紧张的趋势，而莫离却还心有其他挂念，先是去了芷兰上神处，取了这件已经织了一百多年的凤凰霓裳。

这是做嫁娶用的，如今已是织好了，只等着赤颜的心思开了窍，等着赤颜再大些，便能披上嫁衣了。

耳边传来敲门声，一声一声，小心又急切。莫离开门就瞧见赤颜站在门口，一张脸涨得通红，头都快埋到了胸口。

“怎么了？”

赤颜手指交缠在一起，拧成了麻花，鼓起勇气抬起头瞧着莫离，“我，我有事，要同你说。”

说了有事要说，却半天不开口，莫离无奈，只能凭借往日的经验问道：“是不是神殿的青阳灯又被你弄坏了？”

赤颜把头摇成拨浪鼓，“不是，不是……”

“你又将神殿的山海巨木烧了个洞？”

赤颜慌乱地摆手，“没有，我没有。”

“难不成是你的火焰又失控了，落到了哪位上神身上？”

“不是，不是，我没有闯祸。”赤颜急了，扯住莫离的衣衫，“我就是想问你，你究竟喜欢哪样的女子？是像姜若姐姐那样温柔的，还是芷兰姐姐那样善良的？还是……”

赤颜话还没说完，就被莫离嘴角的笑意给压得渐渐失了声，懊恼地低下头，开始嘟囔：“真是丢死人了，就不该听神荼哥哥胡说八道，亲自前来问的……”

羞得刚想要逃跑，却被莫离一把拉进房里，摁在桌子前。“抬头便能瞧见了，这便是我喜欢的女子，于这世间独一无二。”

赤颜的肩膀明显颤了一下，整个人气焰一下子低落了许多，伤心地抬起头，却看见铜镜里映出自己的样子，惊得捂住了嘴，大脑一片空白，不知该说什么。

“阿颜，我一直在等你长大。”

莫离执了一支笔，笔尖沾了朱砂，还有淡淡的灵力闪动，“这一点朱砂，点于你眉间，从今往后，不可再对旁人动心了。”

……

成亲来得很是慌张又突然，不需要准备什么天地盛宴，通知了众神，因着姜若不得离开封印之地，索性定在了明湖。为赤颜披上了凤凰霓裳，润朱唇，描娥媚，也就是在此时，禹言上神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。

“莫离，魔族开战了，泽怀朝着封印之地去了。”

魔族终于开战了，选择在了这个时候，不知是幸还是不幸，双生若木，自是心意相通，心口并没有灼热坠痛的感觉，莫离知晓阿姐姜若还未出事，而对于魔族此举，已是早有防备，如今的当物之急，是安排赤颜的去处。

禹言携随身不离的天书匆匆离去，莫离拉着赤颜朝着下界仙山走去。还是那座熟悉的合虚山，曾经满目苍荑，如今已是郁郁葱葱，再次恢复了生机。

之所以选择这里，一是于万千之中毫不起眼，二是离神殿极远，远离了这场大战的战场中心。禁制一层一层布下，微微青光自山顶渐渐笼罩住整座合虚山，这里鲜少有魔族出现，说这里是最安全的所在，也不为过。

“好好呆在这里，等我回来。”

赤颜鼻尖微涩，扯着莫离的衣袖哀求，“我不想在这里躲着，带我一起去抵御魔族好吗？”

“你将自己护好，便已是最好的了。”莫离皱了皱眉头，碧色的眸子带了一丝担忧，没有一丝犹豫地拒绝了赤颜的请求。

赤颜鼻头微酸，嘴唇猛地一疼，随后口中满是血腥的味道，头蔫蔫地低着，“那，那大战结束后，你和兄长他们都要好好的，要接我回来，记得回来娶我。”

漫长的寂静，风刮过耳朵带着莫离的呼吸声，得不到回答，赤颜将脑袋埋得更低了，正准备找个地方将自己藏起来哭鼻子，突然鼻尖莲香大盛，还未来得及抬头，脑袋轻轻磕在一个温暖的胸膛之上。

“都两千多岁了，一点长进也没有，还是这么爱哭鼻子。”莫离拍了拍赤颜的脑袋，语气无奈又不舍，“我该走了。”

赤颜手攥着的衣角松开了，莫离走了，这合虚山只剩下她一个，默默地等待……

夜幕降临，合虚山的山顶出现一抹身影，绕着合虚山转了一圈又一圈，足足捉摸了半夜，这才寻到了最为薄弱处，一双黑色的大手，狠狠地将禁制撕扯开来……

6

远处的天变色了，绚丽的赤红，一点一点地渲染开来，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响声，大如雷鸣。

所谓战场的惨烈，到处都是鲜血在流淌，今日没有太阳，鲜血染红了整个穹宇，是最为恐怖又艳丽的晚霞。

魔族死伤惨重，诸神也好不到哪儿去，姜若未死，却已是受了伤，芷兰神元受损，已经没了战力，而此刻魔族的中心出现了一颗赤红火焰，与魔族黑压压的一片，极不相称。

这颗火焰的出现，魔族的气焰更加高涨了，反观诸神，都有一瞬间的呆滞，趁此机会，魔族首领怀泽举着火焰朝着莫离的方向冲来。

这颗拳头大小的火焰，莫离认得的，这是他的克星，能让他形神俱灭的火焰，这是本该在合虚山待得好好的，该等着他归去的赤颜胸腔的心脏。

“诸位可还认得这是什么吗？”

猖狂的笑声遍布战场每一个角落，看着越来越靠近的火焰，莫离只觉得浑身发冷，不停地颤抖，喉咙也有沙哑的点点声音传出，却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。

莫离猛地朝前冲去，眼睛一瞬间涨得通红，脑海中只有一个信念，他要将那团火焰拿回来，那是赤颜的命，唯一能活下来的希望。

这一战整整持续了半月，神殿坍塌了，芷兰，禹言，烛九皆是神魂俱毁，消失于世间；姜若身上被那团火焰击中，整个神元开始燃烧，封印松动，化为枯木；郁垒上神身体毁了，神元寄于神荼上神的身子里，因着共生关系，神荼上神的眼珠变得一黑一白；曾经神殿最强的战神镜渊，以一己之力击败泽怀，并屠杀数万魔族，最后力竭而倒，沉睡万年……

这一战本来还要艰难些，神族就此覆灭也说不定，可是泽怀带着火焰冲向了姜若，身后的魔族蜂拥而上，将众神拖延片刻，争取时间……

姜若死了，封印松动了，本以为会让魔族实力大增的邪气并未散出，而是一位身穿红衣浑身都是浓郁邪气的少年从封印中奔了出来，抱着姜若剩下的枯木发出绝望的嘶吼，一声撼天动地，震得人心神晃荡。

姜若的死去似乎刺激了红衣少年，反而对着魔族大开杀戒，直到枯木飘出一抹残魄，姜若剩下的唯一东西，红衣少年这才住了手，追逐而去。而这一次大战，也因此提前结束，神族不至于完全覆灭。

而莫离，浑身浴血，本该就此倒下沉睡，却靠着最后一丝清明，硬是撑了下来，踉跄着朝着合虚山走去。

刚入山脚，莫离就瞧见了被破坏得不成样子的禁制，以及被血色浸染的霓裳，还有瘫倒在地，身子早已冰冷的赤颜。胸腔处空荡荡的，一个大大的血窟窿，身上的伤口一道一道，血肉模糊，一道蜿蜒的血迹，从合虚山的山腹一直到这山脚。

山腹处赤颜出事的地方，那把琉璃扇已经成了碎片，一行歪歪扭扭，用鲜血书写的小字，印在地上，凤凰浴火而归，我已去山火之处，数万年后，自当归来。

自当归来……莫离抱着赤颜的尸体，心如刀绞，看着本该白净的指甲满是泥垢，那条蜿蜒的血迹，定然是挣扎着爬出去，想要赶往山火处，浴火重生。

可是一个缺了心，又被魔族打至重伤的上神，终是力竭了，没了气力继续向前。

合虚山成了一座封闭的仙山，莫离在山里足足呆了半月，才独自抱着赤颜的尸体，朝着神殿走去。

“吾愿以父神之名许诺，取赤颜为妻，今生不离不弃。”

7

二十多万年，一晃眼便过去了，天地早已不知换了多少副模样，曾经天地一战，也沦为饭后笑谈。

远方传来天地丧钟，一下一下，自灵海而起传至远方，天地万物哀悼，又一位上神陨了，这一次是神荼。

曾经的冥界之主神荼陨了，随之消散的是两个神魂，一个是神荼，一个是郁垒。

当年大战之后，用共生秘术伤了根源，这么多年，一直苦苦撑着，也未曾寻到解救之法，日日受钻心之苦，却因为背负两人之命，不得自行解脱。

因着神荼身故，莫离同静渊，赤焰，一同前往冥界，途经忘川之时，瞧见彼岸花丛里飘荡的一叶扁舟，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中，是忘川的摆渡者。

微弱又连绵不绝的亲切感，血脉之间切不断的联系，莫离一眼便认出了，那是曾经的阿姐，姜若。

“阿姐，你回来了。”

摆渡者抬起头，脸上露出疑惑，以及满满的陌生，“你们是谁？”

万事皆化为尘土，只余一缕残魄的阿姐也忘了往事，莫离叹了口气，罢了，还是不要多添个伤心人了。

“一个过路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