合虚山：赤青
1
凤凰神族是最为神秘的一族，数十万年前，父神还未入归墟之地，最是器重。
赤青是赤焰上神唯一的女儿，凤凰神族的公主，身份尊贵，受万仙跪拜。
赤青出生是在母亲铃兰上仙从天宫返回凤凰神族的时候，当时难产跌落在山谷，足足挣扎了七天七夜也没能生出来。
这个时候，铃兰上仙已经是精疲力竭，肚里的微光越来越弱，为了保住肚里的孩子，铃兰上仙最终用剑，生生将自己的肚腹剖开，这才生下了赤青。
一生一死，等赤焰上神赶到的时候，铃兰上仙早已没了气息，身旁只有一个小小婴孩。
也正是因为如此，赤焰上神对着赤青极为宠爱，将对铃兰上仙的愧疚都加倍补偿在了对女儿的疼爱上。
赤青第一次遇见井沐是在她三百四十三岁的时候，赤焰上神也就是她的阿爹，带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回来，这个男子就是井沐。
也不知道是受了多重的伤，井沐足足在这儿养了半月才能下床，之后便被收为义子。
对于这个义兄，赤青是极为高兴的，每日都前去瞧瞧，她自小没有兄弟姐妹，凤凰一族的族人因着她的身份，对她很是尊敬，处处都让着她，再加上从小就被宠坏了的性子，免不了有些娇纵，族人也不敢与她太过亲近。
虽说是兄妹，可总有些隔阂，敲开那层薄冰的是一串冰糖葫芦。
那一日，赤青因着一点小事与人置气，虽说罚了那人，可心里终究还是不解气，闷闷地坐在神木的树顶上生气。
就在这个时候，面前突然多了一串冰糖葫芦，扭头就瞧见一脸笑意的井沐，揉了揉她的脑袋。
“小丫头，还在生闷气啊。”
赤青瞧着这红红的山楂，外面裹上一层晶莹透亮的糖皮儿，看上去很是漂亮。
井沐将糖葫芦往赤青嘴边送了送，“喏，吃一口。”
赤青瘪了一下嘴，心里虽然气闷，还是张嘴咬上一口，这一口下去，酸酸甜甜，可口极了。
这是人间的玩意儿，在这凤凰一族从未出现过，这一吃便是上了瘾，恨不得日日都吃上一串，便整日往着井沐身边凑。
可这井沐除了是阿爹的义子，还是天上的二十八星宿的天狼星君，在这凤凰神族住了一些日子，自然是还要回去天界的。
这一回去，赤青身旁又没了伴儿，便不免有些孤单，想要去天界寻井沐玩儿，可因着年幼，赤焰上神担心，不让外出。
这一走就是好几年，赤青在这青铜树上盼啊盼，就见不到井沐归来。
待井沐再次归来，已经是十几年后，赤青早就闷了一肚子怨气，关紧了房门不肯见井沐，只是这会儿却巴巴地盯着门口。
这井沐站在门口说了半日好话，可一想起这些年的不闻不问，赤青心里憋足了气，就是不开门。
也不知这井沐是累了还是怎么了，门外的声音突然没了，就连映在门上的黑色身影也没了，赤青一下子慌了，连忙起身去将门打开。
刚一打开门，一大簇淡红浅白的海棠遮挡住了视线，浅浅的香气，沁人心脾。
“小丫头，这花算是给你赔罪了。”
“哼……”赤青撅嘴哼了一声，随后嘴角却露出一抹笑，接过海棠花，“不过这花还是挺漂亮的。”
“可不是啊。”井沐好笑地看着赤青，眼里带着一丝疼爱，“我这个做哥哥的，在门口说了半天好话，还抵不过这一束花。”
赤青看着这一束海棠，心里早已乐开了花，偏头看了看井沐，嘴上依旧是不饶人。
“谁说我原谅你了，我哪是那么好哄的。”
“是是是。”井沐从身后拿出一串糖葫芦，“吃一口吧。”
一看见糖葫芦，赤青立马眼里放光，将海棠扔到了一边，拿糖葫芦过来咬上了一口，嘴里嘟嘟囔囔的,“好吃，好吃。”
2
只是这样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的，井沐总是匆匆来又匆匆去，久而久之赤青也习惯了，等到她一千岁的时候，阿爹终于允许她出入凤凰神族。
得了阿爹的准许，赤青高兴极了，立马飞奔前去天界寻井沐。
只是这一去，没有寻到井沐，垂头丧气地回来，已经是晚上了。
刚一回来就听见井沐回来的消息，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。
想着要快点见到井沐，赤青索性变回凤凰，朝着树下飞去。
远远地就瞧见了她最不想看见的画面，树下的草地上井沐身下压着一个女子，姿态暧昧，她心里一股无端的怒火窜入头顶。
这凤凰一族里，究竟是哪个不开眼的还敢勾引她的沐哥哥，难不成前几个故意接近沐哥哥女子的下场，都忘了不成？
只是眼下也顾得这些了，眼看着井沐的唇都要挨上身下的人了，她再也无法平静，尖利地喊了一声。
树下的人受了惊，身下的人立马将井沐推开了，赤青这才落下身来，化作人身，气愤地瞪了一眼罪魁祸首，便去搀扶井沐。
夜色太过昏暗，只能模模糊糊看得清个轮廓，赤青只觉得有点熟悉，却也没太在意，伸手将井沐扶了起来。
还是如往昔一般疼爱的语气，只是眼里除了她，多了一个身影，多了一丝情意。
她气得不行，转过身去瞪着女子，想着记住容貌，日后定要去收拾她，让她知难而退，远离属于她的沐哥哥。
只是这一看，赤青魂魄都要被吓了出来，姣好的面容，眉间的朱砂痣，分明就是挂在阿爹房里的画像上的女子，那是姑姑！她从未见过面的姑姑！
想着阿爹这些年，总是想念母亲和姑姑，整日对着画像唉声叹气，她立马想要冲过去拉住女子的手，将她带到阿爹的房里，让阿爹高兴高兴。
却不料井沐拉住了她，看着不远处的女子，眉间带着情意。
这副神情她觉得有些慌乱，从前也有女子对井沐示好，可他从来都是不放在心上，对之也是冷冷淡淡，敬而远之，他心里只有她这个妹妹，独一无二的妹妹。
“她不是姑姑，而是我给你寻的嫂嫂。”
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雳，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，嫂嫂！她才不需要什么嫂嫂！
不愿意的话立马脱口而出，只是话还未说完，就被井沐捏了一下鼻头，目光里带着柔色，“说什么傻话呢？什么时候给我带个妹夫回来？”
赤青只觉得鼻头一酸，她不需要嫂嫂，他也不会有妹夫。
她早在几百年前，那一片花海之后，心里就住下了他，她的心很小，只容得下一个人。
可井沐却一直把她当作妹妹，疼着，宠着，呵护着，不让她受半点委屈，却独独不会爱上她。
赤青抿了抿唇，忍不住瞪了女子一眼，原本和姑姑相似的面容都变得面目可憎。都是这个女子的错，若不是她，井沐心里就永远只有她，即使只是一个妹妹的角色。
她不能让井沐继续和这个女子再待下去了，索性使了小性子缠着井沐，说是带了礼物，一定要拉着去看看。
若是往日里，以井沐对她的疼爱，定然是撇下所有，直接就跟着去了。可今日不同了，他犹豫了，他的眼里挂念着身旁的女子，不想离开。
只是赤青却管不了那么多，平日里本来就娇纵惯了，拒绝犹豫的话，她就当作没看见，也没听见，催促着井沐走。
好歹也是做了井沐几百年的妹妹，井沐终究是拗不过她，扭头对着女子解释了几句便跟着她离开了。
临走前，她看了一眼女子，眼里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，这是她的沐哥哥，谁也抢不走。
人是带走了，这礼物也不过就是她去天界没寻到他，跑去凡间游玩戏耍买的糖葫芦。
赤青笑嘻嘻地将糖葫芦伸到井沐面前，“这是我去凡间买的，以往都是你买给我吃，这次换我了。”
井沐忍不住失笑，将糖葫芦反手塞进赤青嘴里，“这是你这个小丫头吃的，我可从来不吃。”
小孩子吃的？赤青嘴里塞得鼓鼓的，原本极为喜欢酸酸甜甜的味道变得苦涩不已，瞬间不喜欢了，连忙吐了出来。
“呸呸呸！我也已经长大了，我也不喜欢吃。”
井沐忍不住失笑，伸手揉了揉赤青的头发，“是是是，我的青儿小丫头长大了，我这个兄长呀，也放心了。”
又是小丫头！赤青心里讨厌极了这个小丫头的称呼，她早就不是小孩子了，她今年刚刚成年满一千岁，她都已经是大姑娘了，已经可以嫁给他，做他的妻子了。
可这些她都不能说，他们是兄妹，永远是兄妹。
又是打闹了几句，井沐便有些急着要离开，赤青想要留也没能留住，出了门便朝着青桐木最高处飞去，那是阿爹的房间，这么晚了，还去阿爹的房里做什么？
赤青看着远去的身影，掩上门，指尖交缠，纠结了半晌，还是没能忍住内心的好奇，跟了上去。
阿爹的房间在青桐树的最高处，夜已经深了，树上的许多房间都已经熄了灯，唯独阿爹的房间还是明晃晃的。
赤青落在不远处的树枝上，收回了凤凰羽翼，想着就这么冲进去，动静闹得太大，扰了族人休息，还是慢慢走过去比较好。
凤凰一族的人，都是耳聪目明，刚一走得近些，里面的说话声就传了出来。
“…义父，我想要娶前些日子带回来的那个女子，和姑姑长得有些相似。”
赤青的脚步一下子就凝固了，定在树枝上，怎么也挪不动脚。
“就这么短短半月相处，你想好了？这可是要与你共度一生的人。”
“沐儿想好了，我时时刻刻都思念着她，恨不得每分每秒都能看见她，沐儿很确定，她就是我想要共度一生的人。”
“唉……！”是阿爹长长的一声叹息，带着些许遗憾的味道，“罢了，我原还想着，将青儿丫头许配给你，毕竟你对青儿也很疼爱，想来日后……”
“义父，青儿是我的妹妹，我自然是待她如珠如宝，舍不得她受半分委屈，其余的，半分也未曾想过。”
每一个字都像是利刃在心上，狠狠地划上一刀，割得鲜血淋漓，赤青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，再也听不见房间里的谈话。
也不知何时，红了眼眶，湿了面颊，赤青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了房间，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墙角，肩膀一颤一颤地抽泣着。
他要娶那个女子，从今往后，他不再是属于她一个人的沐哥哥了。
他怎么能喜欢上别的女子呢，明明他最疼爱的是她啊，是她赤青啊！
泪眼蒙眬中，赤青看着墙上挂着的干瘪海棠花，哭得更厉害了。
凤凰一族的人，比起其他的灵兽天赋好得不是一星半点，所以在四百年前，她六百岁的时候，就渡劫升了上仙。
说是渡劫，身旁有阿爹守着，还有井沐护着，又能有什么事。
雷劫落下，被阿爹全给挡了下来，她没有受到半点伤便升了上仙。
而井沐为了庆贺她升了上仙，用一根丝带将她的眼蒙住，带着她出了凤凰神族。
约么飞了一千里那么远，鼻尖有各种花香萦绕，丝带落下，映入眼中的是一大片花海，无边无垠。
而她就身处花海之中，微风轻轻过处，卷起漫天花瓣，纷纷扬扬，飘飘洒洒。
偏头就瞧见井沐捧着一大捧海棠花，面带笑意，她的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狂跳着，心里似乎有个小芽破土而出。
井沐抱着海棠花，一步一步朝着她走来，一步一步走进她的心里。
不远不近的距离，不过片刻就到了她身边，将海棠花塞进她怀里，又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。
“小丫头，恭贺你荣升上仙了，这花海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。”
她将脸埋进海棠花里，遮挡住脸上的羞意，生怕被发现了。
只是遮掩的海棠被移开了，眼前出现了一串糖葫芦。
“喏，小丫头，你的糖葫芦。”
她低垂着头，不敢抬起来，张嘴咬了一口，酸酸甜甜的滋味，是这世间最好的味道，百吃不腻。
3
赤青死死地咬住唇瓣，当初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，可现如今怎么变了呢？为什么？为什么沐哥哥要喜欢上那个女子？
他还要娶那个女子！她做不到，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别的女子投入他的怀抱，分走属于她的宠爱！
对！就是那个女子！都是那个女子的错！赤青连忙擦了擦泪水，就是她的出现，抢走了属于她的沐哥哥，只要她消失，一切都会回到正轨，沐哥哥心里还是只有他这个妹妹。
一个胆大又惊悚的计划浮现在脑海里，这般歹毒的心思，赤青自己也是吓了一跳，她怎么会有害人的心思。
可一想着井沐要娶那个女子，她就再也沉不住气了，从房里翻出一截迷香便冲了出去。
迷香缓缓燃尽，屋里的人定然早已睡熟，赤青这才冲了进去，冷月的光由匕首反射到脸上，赤青眼里带了一丝决然，将匕首狠狠地扎了下去。
“噌”的一声响，匕首扎在了旁边的床沿上，赤青的手微微颤抖，她下不了手，明明都已经想好了，杀了她，接受阿爹的责罚。可到了这关口，她却下不了手。
床上的人已经熟睡了，绵长的呼吸声均匀而规律，也不知是做了什么美梦，嘴角还带着明显的笑意。
“仙君……”
赤青盯着床上的女子，梦里的一声呢喃，绵软动人，带着浓浓的情意。
赤青再也压不住内心的妒火，将女子抱起来，朝着外面飞去，凤凰展翅，眨眼便是百里，一路向南飞去，山川，丘陵……都在脚下一闪而过，一直飞到曾经的花海，赤青这才停了下来。
将怀里的人随意扔在地上，赤青看着熟悉的花海，这里是她第一次动心的地方，这是井沐为她种的花海。
花海依旧，人心却早已物是人非。
赤青蹲下身子，看着依旧沉睡的女子，忍痛将额头的青色凤翎扯了下来，放在女子怀中，眼里带着决然。
“今晚我们第一次相见，我还不知你的名字，可能万不该喜欢上我的沐哥哥，我不杀你，可我绝不能让你再回到沐哥哥身边！”
这三根凤翎是凤凰一族人最为珍贵的东西，若是失去一根便是元气大伤，丢掉大半的修为，而得到的人，却可以修为大涨。
赤青惨白着一张脸，面色虚弱，做好了这一切，才展翅飞回去，一路上因着丢失了凤翎，飞得歪歪扭扭的，几次跌落再地，身上被摔出一个又一个淤青，一路上紧赶慢赶，终于在天亮之前飞回了族里，去了满是迷香的房间。
赤青将门掩上，眼里带着不舍，伸手抚摸着艳丽的羽毛，凤凰的翅膀，折了，便再也不能翱翔于九天之上。可这是一个局，栽赃陷害的局，她要让井沐误会她，疏远她，厌恶她，这翅膀非折不可。
心下一横，赤青捏住翅膀狠狠一折，骨头断裂的声音，是那样的恐怖，疼痛之感刺激着每一根神经。
赤青跌倒在地上，死命咬住唇齿不发出声响，嘴角的一滴鲜血滴落在地上，紧接着又是一滴，再一滴，鲜血染红了视野，赤青终是体力不支，晕了过去。
再次醒来，入目的是阿爹心疼的脸，井沐关切的眼神，她将罪名全都推在了被她扔在花海的女子头上。
也就是这一天，她知道井沐心上人的名字，染念。
赤青伤得极重，她从小便是被阿爹捧在手心上呵护着长大的，如今这般凄惨的模样，自然是怒火中烧，立马便要去将染念打得魂飞魄散，挫骨扬灰。
可井沐不信，她不信他说的话，即便她将自己折磨成这般凄惨，他还是相信他的心上人染念。
“义父，这必然是个误会，阿染是个善良的姑娘，必然是哪个贼子冒充了她，害了……”
一字一句，就像是刀一样扎在心口，那样的残忍，赤青眼角的泪滑落下来，将枕头浸湿。
阿爹见她这般伤心，更是心疼，呵斥着井沐，“住口！你妹妹如今伤成这副模样，没了修为不说，还折了翅膀，如今你还护着那个女子，说她是冤枉的，那你要如何解释，她如今不在这凤凰一族之中！”
井沐哑口无言，看了看躺在床上虚弱不已的赤青，求情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，一个是他疼爱的妹妹，一个是他心尖上的姑娘，他不管说什么，都是错。
可他不相信他心尖上的姑娘，是那样恶毒的一个人，这当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。
赤青看着井沐跪在地上，恳求阿爹给他一点时间，他会查清楚，查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。
这一跪，赤青只觉得心血翻涌，这个叫染念的女子真的就那么重要吗？重要到不惜下跪恳求。
可阿爹更是生气了，将事情禀报到了天界，让天界代为捉拿，剥皮抽筋，打到魂飞魄散。
赤青也没料到阿爹会这般生气，想要开口求情，可瞥见跪在地上的不停求情的井沐生生住了口。
就这样死了也好，死了，就不会有人和她抢了。
可世事又怎么如她所愿，她没有想到，井沐为了染念可以忍受剔骨之痛。
仙人之骨，一百二十八根，每一根都是历经千锤百炼，每一根都是血泪铸就，若是取下仙骨，便可为断骨之人接骨。
可取下一根仙骨，所要承受的痛苦，远不止断骨那么简单，兴许就此毁了仙根，跌下凡尘。
剖仙肉，斩仙骨，说这是神仙的刑罚也不为过，可他为了染念，都做了，很利落，没有一丝犹豫，只为了让天帝减轻对染念的惩罚。
她的凤翅需要四根仙骨，井沐便生生取出四根仙骨，交由天帝，为她接骨，算是给了凤凰一族一个交代。
当仙骨送到赤青面前的时候，她终是泣不成声，她输了，输得彻彻底底。
凤翅接好了，阿爹的怒火也消了些，天帝减轻了染念的刑罚，改为入冥界，受刀山火海之苦二十年，并派井沐前去捉拿。
她挂念井沐的伤势，便悄悄地跟在井沐身后，只是远远地瞧着，看着他虚弱憔悴的模样心疼不已，取了四根仙骨，必然是比她还要虚弱些。
不过短短两日，便在合虚山的附近看见了染念，天将一下子便上去将染念抓住。
她远远地瞧着，天将从染念怀里拿出她的青羽凤翎，染念面色满是哀求。
可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，不管是不是冤枉的，都在失踪的这几日盖棺定论。
赤青站得很远，听不清他们之间说了什么，却看见井沐放在身后的手攥得极紧，掌心都掐出了血，极力隐忍着内心的痛苦。
她一路跟到了冥界，看着井沐亲手将染念推下刀山火海，可她知道，井沐心里到底是有多痛苦，他希望染念恨他，至少有着这一腔的恨意可以活下去。
刀山火海之苦，又岂是常人所能忍受，听着染念痛苦而又绝望的呻吟后，井沐一下子撑不住了，原本忍着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，整个身子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上。
只是这身子却是向后退缩了几分，不让火海里的染念瞧见。
可她却是一直站在后面瞧着，真真切切地瞧着，看着他在染念面前伪装，看着他撕去伪装后的虚弱。
赤青感觉心口像是被扎破的气球，她心心念念的人，却为着另一个女子受尽苦楚。
4
从刀山火海回去后，赤青沉闷了一阵，不闹腾了，也不爱说话了，整日看着墙上的海棠花发呆，有时会悄悄地离开神族，远远地站在井沐身后瞧着，看上一会儿便会离去。
这大半年的时间，她看着井沐去灵山求石乳，她知道，这石乳是为染念求的，为了让在火海中失去容貌的染念重生。
可石乳是珍贵之物，能让人脱胎换骨，灵山的山主又怎能轻易相赠，井沐便跪在灵山脚下，一步一叩地上了灵山。可他实在是太虚弱了，不过爬到一半便有些体力不支了。
赤青想要冲上前去扶住井沐，可她怕，她不敢上前，她怕井沐责怪她，她怕井沐恨她……
她只能独自冲上灵山，以父亲赤焰上神的名号，求了一汪石乳，让山主转赠给苦苦哀求的井沐。
她远远地瞧着井沐得到石乳欣喜的神色，一颗心又是疼，又是气，又是难受。
本以为这般就结束了，可转眼井沐又去了司命的府里，求了转世投胎的玉牌，等到井沐走后，才悄悄地去问了司命。
果然这玉牌是为染念求的，染念的修为早就足够了，就差了凡尘一劫。
再次寻到井沐，是在合虚山的脚下，井沐将石乳和玉牌交给了她的姑父莫离山主，又跪下求莫离去救在冥界挣扎的染念。
二十年的惩罚，他井沐终究是不忍，不忍看染念继续受苦，他要救她出来。
只是这件事终究是闹得太大，就算是莫离出面，也要足足受了一年，才能脱离火海。
即便是这样的结果，井沐也是高兴得不行，看着井沐苍白脸庞上的笑意，赤青只觉得嘴里发涩。
一年之期到了，赤青远远地跟在井沐身后，井沐则是远远地跟在山主莫离身后，看着莫离将染念接了出来。
出来的那一刻，躲在不远处的井沐，眼泪倾泻而出，曾经花容月貌的染念，如今面目全非，再也看不出当初的一丝模样。
赤青躲在井沐身后不远处，看着井沐双肩微颤，不停地啜泣着，看着井沐痴痴傻傻地望着莫离离开的方向，僵硬得仿若一尊雕像。
她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井沐，她不知道该怎么做，才能让他们回到从前，回到染念出现之前。
可这些不过都是幻想，也就出这一会儿神，原本不远处的井沐不知去了何处，没了身影。
等她去寻的时候，才知道，井沐已经入了轮回，在凡尘走上一遭。
可井沐早就是仙君了，哪需要下凡尘历什么劫！这些事，细想之下，越发觉得不对，脑子灵光一闪，想起前些日子井沐前去司命那里为染念求了玉牌，莫不是……
越想，赤青心里越发的不安，立马冲上了天界，要去找司命问个清楚。
这不问还好受些，这一问，心就像是被一只大手捏住，喘不过气来。
原来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，凡尘一世，许染念一世安稳，护她一世周全，将所有的荣光都加在她身上。
司命的命格簿子上，一笔一划都是井沐的字迹，赤青眼里的泪水一滴一滴地砸落下来，命格簿子上的字迹立马晕开。
司命有些心疼将命格簿子拿了过来，小心地擦拭着上面的泪迹，嘴里还不满地嘟囔着。
“哈哈哈……”赤青只觉得天旋地转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，脸上的泪痕更是越发明显，“我就是多余的，多余的！你的心里只有她，一丝位置也不留给我，我是你的妹妹啊，你怎么这么狠心，这么狠心！为什么，为什么你非要你喜欢她不可，为什么不能喜欢我……”
赤青跌坐在地，眼里猩红带着一丝癫狂，“为什么？我陪在你身边那么多年，还比不过一个下界的小妖……”
司命仙君见赤青这副模样，吓了一大跳，这可是赤焰上神的女儿，他怎么得罪得起啊，想也不想，便要去将赤青搀起来。
可赤青却像是疯了一样，挥手便将司命打晕，用捆仙绳将司命捆住，又往司命嘴里塞了破布，扔到了一个小角落里。
如此这般，这命格簿子便落到了赤青手里，仙笔一挥，两道红杠出现在萧沐和温染念的名字上，所有的命格顷刻间被毁。
赤青看着井沐投生的帝王家，名萧沐。染念投生的刺史府，名温染念。
嘴角露出一抹狠厉的笑意，你想要和她在一起，想要护她一世周全，想要求得她的一丝原谅，那我偏不许，偏要让你们痛苦一生，如此这般，才公平。
我难受，你们也要跟着我一起痛苦。
大笔唰唰地往下落去，点点金光散落在命格簿子上，温染念嫁给先帝，萧沐登基，温染念为太后。
只是温染念乃孤煞之命，身边之人全都皆因她而死。姐妹阿秀，被蒸刑而死。温刺史死于暴乱，活活被烧死。
而她温染念，怀了孩子注定亲手被萧沐拿掉，今生今世，背负祸国妖后的骂名，最后自尽与大火之中。
一口气将所有的写完，赤青看着上面的子，又是哭，又是笑，不知是她太痴，还是太傻。
也不知疯魔了多久，赤青终于恢复了一丝理智，余光瞥见晕在一旁的司命，从怀里拿出一截迷香，在香炉里点燃，这才将命格簿子揣进怀里，一头扎向了凡间。
凡间的糖葫芦依旧是那样，可尝着却没有当初的那份滋味，赤青端坐在不远处的云端，看着凡尘的井沐如何将染念一步步逼上绝路。
只是做了这些，赤青心底却没有一丝快活和痛快，满眼都是苦涩，即便是她这般乱来，这凡世间，他井沐心里还是只有温染念一人，旁的什么也入不了他的眼。
凡尘一世不过二十年，眨眼就过去了，温染念终究是受不了这残忍的命运，选择自杀，只可惜她在这皇宫里，孤立无援，想要自杀，也没法子。
而这一场大戏，赤青也看够了，索性亲自出马，将染念的嫁妆装满火油，又落了一张纸在温染念面前告知。
万事俱备，她还送上了东风，赤青嘴角露出一抹凄凉的笑意，凡尘一世，你们相爱相恨，再次归来，说是仇人怕也不为过了。
她赤青得不到，谁也休想得到！
——
只是这凡尘一世过了，该折腾的也折腾了，赤青松了松筋骨，前往天界请罪，有些事情，都是包不住的，比如这命格之说，躲得了一时，却躲不了一世。
绑架司命仙君，私自篡改人间命格，这些都是重罪，按理说是要受雷刑的。
可她阿爹终究是不忍她受罚，亲自前去求镜渊上神出面，减轻刑罚，也不知是做了什么交换，最终罚她前去天尽头守护众神归墟之地。
这刑罚轻了，天界哪有如此先例，可因着镜渊上神谁也不敢开口说什么。
走之前，井沐终于来见她了，却是字字诛心。
井沐眼里带着伤痛，死死地捏住她肩，不停地质问，“青儿，你为何如此狠毒，要将这凡尘一世搅乱！我就是想要补偿阿染罢了，你却连这都要破坏。”
“你说阿染折了你的凤翼，摘了你的凤翎，可我知道，她不会。
“她那样善良的一个姑娘，怎么会做这样的是事！可你又是我捧在手心长大的妹妹，你的话我又不得不行，所以我便剔了仙骨，替你接上，亲手将阿染推下火海，生生受了一年的苦。”
赤青泪眼蒙眬地看着癫狂的井沐，张嘴想要说话，喉咙像是被堵住了，怎么发不出声来。
只能痴痴地看着井沐，眼底的伤痛溢满而出，她为什么变得这般狠毒？她又何尝不想做个好人？可她心里放不下，放不下情爱，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爱上别的女子？
井沐松开赤青的双肩，身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，整个人失魂落魄，没了往昔的神采。
“青儿，是我这个哥哥没有教导好你，是我错了，今后你去天尽头思过，望你能想明白些。
“我不配做你的兄长。”
井沐跌跌撞撞地出了门，赤青跪倒在地上泣不成声，他不认她这个妹妹了，他们终究是走到了尽头。
5
天尽头很是荒凉，这里没有花草，也没有树木，没有山川，没有河流。整个大地一片宁静，静到只能听见她的呼吸声。
这些日子赤青整个人呈现一股颓圮之气，本该是最为靓丽的年纪，却像是陡然苍老了一般，憔悴得不行。
赤青站在悬崖边上，她在等一个人，等一个人来寻她。
低头瞧着崖下的白色雾障，这下面是众神的归墟之地，众神死后的安息之地，不管是人是妖，是仙是魔，都不能踏进去。
倘若是不小心入了归墟之地，那些原本鲜活的生命，都会顷刻间化为乌有，就连魂魄都会消散个干净。
这一等，便是足足等了一个月，她等的人姗姗来迟。
赤青看着眼前的染念，果然是受了石乳的滋润，整个人脱胎换骨，又恢复了往昔的面貌，就连修为都是大有长进。
再看看身上的一层淡淡仙气，明显已经渡过情劫，成了小仙。
赤青嘴角露出一丝嘲意，看看自己，这些年除了折磨自己，什么也没有得到。
面对染念的质问，赤青没有丝毫的意外，她过去是做了许多对不起她的事，可她不后悔，再来一次，她依旧会这么做。
赤青静静地站在那里，静静地听着染念细数她的过错，可听来听去，她只听到她的栽赃嫁祸，以及对井沐的怨气。
赤青笑了，带着一丝的凄凉，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，井沐还是舍不得告诉她，她究竟还做了多少坏事，而他又为她默默地做了多少。
井沐宁愿让染念恨他，也不愿让她知道真相，免得她承受不来。
赤青看着染念，眼里有泪光闪烁，又是嫉妒又是羡慕，她染念究竟何德何能啊，值得她的沐哥哥这般对待！
面对她的失控，染念愣了一下，随即便冲了上来，她勉力应付着，毕竟没了大半的修为，应付着还是有些费劲儿，再加上她本就欠了她的，索性将头伸了过去，任由染念扯掉她头顶上还剩下的两根凤翎。
一根凤翎被扯下，她的仙魄受损，再也撑不住，往地下倒去，得了上风的染念追上去，捏住她的双翅，正准备狠狠一折，一道银光打到染念肩上，身子也跟着不稳，掉落了下去。
即便是掉落下去，染念也没有松开她的双翼。
她抬眼就瞧见了不远处的井沐，也不知他是何时出现的，面上带着着急的神色，“阿染，你快些松开，你这样会再次被扔进冥界的。”
扔进冥界么？原来他真的不要她了，现如今她这般模样，他关心的只是染念会不会再次入冥界。
赤青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，抬眼瞧着井沐，他的情深义重，没有她的份儿。
可就算井沐是这般替染念着想，她身后的染念并不领情。
“放手？我若是放手，谁替我将这些委屈还回去，你吗？”
随即染念眼里闪过一丝决然，手下狠狠一折，她的双翼立马被折断，发出惨痛的凤鸣。
“阿染！”
井沐的急促的呵声，并没有让染念停下来，相反的，染念手里的青光越发得强盛，将已经折断的凤骨一寸寸捏得粉碎，随后将她一扔，丢到了井沐怀里。
她疼得不行，疼得发不出一丝的凤鸣，可就是她这般痛苦，也换不来井沐一个关切的眼神，如今他的心里，眼里都是染念一个人。
赤青偏头瞧着染念，有那么一丝羡慕，只是染念眼里带着一丝释然，一步步往后退，一点一点靠近悬崖。
“井沐，我这口怨气，憋了太久了，久到仇恨已经蒙蔽了我的双眼，你不懂我究竟经历了什么。”
井沐抱着她，手因为紧张而微微缩紧，这一动，她就更疼了，可井沐却丝毫没有注意到，眼里只有他的染念。
“阿染，你别做傻事，你快回来，回来。”
“回来？”染念眼角挂着一滴泪，欲坠未坠，“井沐，我回不去了，我不愿意再去一次冥界。”
一句又一句扎心决绝的话语，带着必死之志，赤青看着井沐眼底的痛色，多希望这样的神色能出现在她的身上一次，就一次也好，把她当作爱人，而不是妹妹。
随即染念挥手用尽毕生的仙力放出一道青光，死死地捆住井沐，唇间勾起一抹凄美的笑意，纵身往崖下跳去。
“不！”
井沐绝望的嘶吼声似乎要将这天地吼破，身上的银光奋力一挣，终究是脱离了束缚，翻身就往崖底跳去。
眼看着井沐也要跟着跳下去，赤青想要动弹，却是只能在地上艰难地挪上两步，根本来不及将井沐拉上来，伸手间，别说一片衣角了，连井沐的气息都没有抓住。
井沐怎么能死，他心尖上的人，怎么能就这么死了，她不允许，她不允许！
尖利的凤鸣声划破天空，火红的仙魄自赤青身子脱离而出，朝着崖底冲去，用尽毕生最后的气力将井沐裹住，慢慢落入了归墟之地。
仙魄燃烧，以此逆天的仙力终是护住了井沐，虽是掉入了归墟之地，井沐终究是性命无虞。
仙魄受着这归墟之地压迫，一日比一日要透明上一分，赤青的意识也因此一日比一日模糊一分。
她只盼着，盼着那一刻，有位上神出现，能将井沐救上去。
仙魄燃烧着，仙力只有残余的一点了，赤青最后的一丝残留的意识也要消散了。
在消散的最后一刻，终于有人来了，是上神，她的姑父，莫离上神。
看着井沐的身子一点一点地离开归墟，赤青终于得偿所愿，仙魄自井沐身上脱落，化作点点齑粉。
最后一丝残留的意识渐渐模糊，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遗忘了，好像是有人给了她一串冰糖葫芦，可她却不记得那人是谁了。
神识抹掉，这归墟之地，又只剩下一片平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