合虚山:纤萝

1

纤萝是一个丑女,不管是沦落到哪一个朝代,不管是哪一种审美,她都是一个很丑很丑的丑女。

纤萝左边脸上一块大红色的胎记,从额到眉,到眼,再到鼻尖才堪堪止住。

只不过即便面貌丑陋,因着有一手摇骰子的绝技,纤萝成了昱王府最为受宠的丫鬟。

在北魏,昱王府是最为独特的一个存在,皇帝其他同父异母的兄弟,大多都被遣送到各个封地,只有裴昱留在皇城。

府里的昱王爷是当今太后最宠爱的小儿子,不过也是最不争气的一个王爷,如今不过刚到弱冠之年,比起当今的皇帝足足小了两轮,整日只知道花天酒地,斗鸡走马,最爱摇骰子。

有太后护着,皇帝对于自己亲弟弟的荒唐行径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只要不过分,全当做没看见。

前些日子裴昱一时手痒,跑去东城斗蛐蛐,皇城玩物丧志的公子哥还是有那么几个,比如李尚书家的小公子李林达,养的蛐蛐个头不大,却是极为凶猛,几下子就把裴昱养的大将军咬死了。

这下可不得了了,惹怒了小霸王,当场就掀了桌子,将李尚书家小公子的蛐蛐一脚踩死,府里的家丁一拥而上,将人暴揍一顿,最后李尚书家的小公子是横着走出的东城。

李尚书见儿子鼻青脸肿地躺在那里,心痛不已,连忙跑到皇帝面前告状。这下可好,皇帝大怒,要狠狠惩罚裴昱,最后被太后拦了下来,罚了三个月的禁足。

不能出去花天酒地,只能待在府里,可即便是这样,裴昱也是闲不住,在府里后花园设了一个小赌场,把府上的小厮全都召集过来一起摇骰子。

众人兴致正浓,一个个摩拳擦掌,撸起了衣袖,杀红了眼,吼声可谓是要震碎昱王府的上空。

花园宽阔处安了两张极大的赌桌,左边是大,右边是小,一张桌子是请了赌馆的人来坐庄,另一张桌子上方由纤罗坐庄掷骰,桌子左侧安了张黄梨木的太师椅,旁边摆了一张小桌,放着瓜果茶点,只不过裴昱却没有坐在太师椅上,而是和众人挤在一起,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纤罗手里摇骰子的骰盅。

“大,大,大,给本王下大……”

“小,小,小……”

“大,大,大……”

纤细的手腕不停地晃动,六枚骰子在骰盅晃荡直响,可谓是吊足了众人的胃口,随后“啪”的一声,扣在桌上。

“买定离手,各位可不能再改了!”纤萝嘴角勾起一抹笑,霸气挥手打掉那些不老实拿银子换地方的手,这当中自然也包括了裴昱的手。

“好了好了,本王就买小了。”裴昱噘了撅嘴,赌气地拍了一下赌桌,只是这气力使大了,手掌顿时有种麻木的感觉。

裴昱抬眼就看见纤萝嘴角的嘲意,眼角不由得抽了抽,立马绷住脸,怎么也得撑住了,不能丢了面子,手却悄悄地缩到下面,掩在袖下揉了揉。

“王爷,那奴婢可就要开盅了。”纤萝不怀好意地往下瞟了瞟裴昱的衣袖。

“开,开,开,给本王开。”像是受不了纤萝的眼神,裴昱昂着下巴,两个气得喘粗气鼻孔尤为抢戏,活脱脱一副欠揍样儿。

众人见裴昱都在喊开了,内心也是压抑不住的激动,大吼着让纤罗开盅。

纤细的手在盅上转了一圈,众人的目光便随着那双手游走,只见那手突然停在了盅上,一时间氛围紧张到了极点,众人屏住呼吸,双目圆瞪。

裴昱更是紧张得喉结上下一动,咽了一口口水,伸长了脖子就差脸贴在盅上。

感觉吊足了众人的胃口,纤罗看了看跟着裴昱压在小的那一方的银两,足足有几百两,还都是压得翻几倍。再看看大的那一边,不过区区几十两银子,都是平注,纤萝眼里露出狡黠的笑意,这注一开,怕是要赚个大满贯了。

几个指腹捏着盅边轻轻一提,露出了一个缝,众人都趴在了桌上,伸长了脖子,想看个清楚,特别是裴昱,将身边人一把挥开,就差整个身子贴在赌桌上,可即便是这样,也看不见究竟是多少点数,只影影约约能看见一个骰子立着。

指尖用力再提,整个盅都被提了起来,只见六个骰子整整齐齐地码成一竖,最上面的一点是猩红的六点。

素手捻起一颗放在前方,露出的第二颗正面还是六点,接着第三颗,第四颗,第五颗,第六颗,都是六点,顿时赌桌上众人哀嚎一片,只有不过寥寥数人脸上带着喜色。

裴昱下的注最重,赔的自然也最多,按倍数算,裴昱从怀里掏出来几张银票,数了数正好一张不剩,脸上顿时像是被雷劈焦了一般,欲哭无泪。

纤萝看着面前一把大银票,嘴角勾起一抹笑,一把抓在手里,将骰盅扔给一旁的小厮,转身就坐在了原本为裴昱准备的太师椅上,随手将银票揣进怀里,捻起一颗紫红葡萄往嘴里送。

对于纤萝这般以下犯上的作风,若是在平常人家,一个丫鬟,早就被拉出去乱棍打死了。可在这昱王府,众人却像是习惯了一般,不以为然。

原本还在赌桌上黯然伤神的裴昱,看见纤萝坐在太师椅上,连忙狗腿地凑了过去,一旁的丫鬟小厮,忙不迭地端了另一张太师椅过来,放在裴昱尊贵的屁股下面。

裴昱可怜兮兮地看着纤萝,瘪了瘪嘴,“阿萝,这两个月在这府里,本王可输惨了,家底儿都被你给掏光了,你就不能让让本王吗?”

家底儿输光了,纤萝不由得翻了个白眼,看都不想看裴昱一眼,也亏得他说得出口,那些库房里的金银财宝是粪土不成?她不过是将他的小金库搜刮干净了而已,敛财知分寸,其他的她可一分都没动。

再说了,那小金库里的钱,还不是靠她从各大赌坊赢来的。

见纤萝不说话,眼睛也闭上了,裴昱看着纤萝胸前鼓鼓朗朗的一坨银票,还有一张露出了个角在外面。顿时心痒难耐,手不自觉地就伸了过去。

只不过这刚碰到银票的边角,纤萝“啪”的一下打在裴昱的手背上,原本白嫩的手,立马红了一大片。

裴昱吃痛地缩回手,整张脸皱成一团,“阿萝,你下手好重啊!”

“重啊!”纤萝瞟了瞟裴昱的手背,又扔了个枣在嘴里,“王爷输了总是不长记性,还觊觎我的银子,自然是要下手重些。”

知道自己理亏,裴昱将脸凑到纤萝面前,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眨了眨,温热的呼吸扑在纤萝脸上,让人心跳加速,“那阿萝,你下次让着我好不好?”

看着裴昱那张放大的脸,纤萝咽了一口口水,不可否认裴昱生得极好,不是温润如玉公子,也不是白面书生,就像是被上好锦缎包裹着的一块璞玉,没有一丝瑕疵。

感觉面皮有些些发烫,纤萝心里却不停地暗骂,这该死的裴昱,每次输了就使这招美男计,关键是她还就吃这一套,不管裴昱闯了什么祸,只要一露出这般神情,她都毫无招架之力。

“阿萝不说话,我就当你同意了,那这银票也分我一半好了,反正我的钱也是你的,你的不也就是我的吗?”裴昱伸手就把白花花的银票抽了出来,塞了一半回纤萝手里,忍不住嘴角一咧,一口白牙差点闪瞎了纤萝的眼。

眼看着银票被拿走,纤萝看着裴昱脸上人畜无害的笑,内心无比绝望,很想将裴昱搓圆揉扁捏碎,只不过身子却很诚实,美色当前,银票啊什么的都只是毛毛雨,没了可以再赚。

裴昱将银票塞进怀里,小金库又有钱了,一双眼笑得那叫一个灿烂,天上明晃晃的太阳都比不过。

这得了便宜,裴昱立马亲自摘了颗葡萄,剥了皮凑到纤萝嘴边。“阿萝,你看我待你好吧?”

“好,王爷待我真是好极了。”纤萝心里像是万马奔腾践踏而过,欲哭无泪地吃下葡萄,这怕是最贵的一颗葡萄了,花了一千多两银子买的。

见纤萝吃下葡萄,裴昱放心地拍了拍胸脯,隔着衣衫都能感觉到银票的温度,这怀里的银票看来是踏实了,舒舒服服地瘫在太师椅上,拿了一个梨开始啃。

“阿萝,我都被关了两个多月了,都怪那个李尚书跑去告状,要不然皇兄也不会罚我。”

纤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,“我的王爷,你可是把人家李尚书大人儿子的腿都打断了,皇上只关你三个月,你还想怎样?”

裴昱立马就不服气了,一张小脸气得鼓鼓的,“还不是那个李林达太过分了,他的蛐蛐咬死了我的大将军不说,还取笑我说我是个草包,说你是丑八怪!打断他一条腿都算是便宜他了!”

“是,是,是,王爷说得对,那你说咱们要不要把他另一条腿也打断?”

纤萝嘴角微弯,眼里带着宠溺之色偏头看着裴昱。虽说裴昱是个惹祸精,可这护着她的劲儿倒是够足,也不枉她三天两头就帮他收拾烂摊子,不时还要帮他打架,比如李林达断了的那条腿,就是她的杰作。

“可不是嘛!”一听纤萝赞同自己说法,裴昱立马就来劲了,“噌”地坐直了身子,一本正经地看着纤萝,“早知道那个时候就该把他另一条腿也打断的,这样我被关三个月才不亏嘛!”

纤萝眨了眨眼,确定自己没有出现幻听,一条腿还比不上禁足三个月?这是什么逻辑?若是尚书大人听见裴昱这番言论,会不会气得吐血。

裴昱伸手扯了扯纤萝的衣袖,“阿萝,你怎么不说话?难不成你也赞同我说的?”

赞同!纤萝看着裴昱发亮的眼,真不知他哪儿来的自信,她要是赞同,怕是要辜负了这千年的修为,需要回炉重造了。

可对于一个从小就被宠坏了的裴昱,又不能直接教育裴昱,再者她也舍不得,只能干笑了两声,“童言无忌,童言无忌。”

裴昱虽说任性,但并不傻,一听就听出了纤萝话里有话,不就是说他错了吗?他这么生气,可都是因为那句丑八怪,偏偏纤萝还不领情,委屈地狠狠咬了一口梨,继续瘫在太师椅上。

2

说起纤萝和裴昱的渊源,那可得翻到一千多年前了。

那个时候还没有北魏,裴昱也不是王爷,只是一个城东破庙的孤儿罢了。而纤萝也还不是合虚山的小仙,只是凡间一只普通的白色狸猫。

那个朝代的权贵豪绅都兴养一种红色的暹罗猫,猫爪一圈的毛,以及尾巴和脸都是红色,性情温顺,讨人喜欢,只不过世间稀少,小小的一只可值千金。

因着权贵们的喜欢,越来越多的人抓捕暹罗猫,也因此世间暹罗猫越发的稀少,也越发的不好抓。

可即便是这样,也是供不应求。有些想要赚黑心钱的商人便想出了一个法子,去寻一些白色的狸猫带回来,用朱砂、赭石做染料,将狸猫身上染红,假扮暹罗猫,纤萝便是被抓回来的一只狸猫。

这做的是富人权贵的买卖,染色自然是不能马虎,每日将狸猫身上要留下的本色用布包裹住,再用指头大小的软刷,将染料刷在皮毛上,风干,清洗一遍,再风干,继续刷染料,足足要刷到这毛洗了不再掉色,红色的毛再也看不见一丝杂色,才算是大功告成。

只是这往皮毛上染色的染料掺了许多朱砂,朱砂有毒,大多狸猫都熬不过这漫长又折磨的过程,头吐白沫,抽搐而亡,而这些死去的猫,大多都被随意扔在城郊某个角落。

纤萝算得上是比较幸运的,因为是一只野猫,可能是长期挨饿,长得瘦骨嶙峋,染出来毛色不好看,不过上了几次染料,就被遗弃。

纤萝被埋在一堆死猫中间,也没有气力翻开死猫的尸体爬出来,就在她闭上眼准备等死的时候,周围的猫尸动了。

一个同样瘦骨嶙峋的小乞丐,穿着一件破破烂烂五颜六色满是破洞的乞丐服,脸上左一块黑的,右一块灰的,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。许是长期挨饿的缘故,就连眼珠也是黯淡无光。

小乞丐抱着一堆猫的尸体,眼里迸射出希翼的光芒,就像是饿狼看到了羊一般。纤萝看着小乞丐的眼神,心里发颤,可还是微不可闻地喵了一声。

也就这小小的一声猫叫,纤萝得救了,小乞丐有些诧异地抬起头,看着在一堆死猫中颤抖的纤萝,犹豫一会儿,放下了手里一堆死猫,将纤萝抱了出来。

之后小乞丐一只手抱着纤萝,另一只手提了几只死猫,踉踉跄跄地走回了城东的破庙。

到了城东的破庙,纤萝才知道什么叫可怕,这里有几十个乞丐,每个人见到小乞丐手里的死猫,眼里似乎都带着绿幽幽的光。

可一看仔细了上面的红色,立马就收回了目光,装作视而不见。

小乞丐的地盘是一个透风的小角落,一床破破烂烂的草席铺在地上,上面几个显眼的大洞,根本就是直接睡在了地上。

小乞丐将纤萝放在唯一完好的一处破席上,将死猫提了出去,没过一会儿,就提着烤得金黄的一只死猫进来,扯了一只猫腿放在纤萝面前。

纤萝看着面前猫腿,怎么也下不了口,不只是因为它是同类,更重要的是,这肉是有毒的,若是吃得多了,怕是命不久矣。

纤萝挣扎着爬到小乞丐腿边,伸手挠了挠小乞丐的腿。

小乞丐低下头摸了摸纤萝的头,看着放在那儿的猫腿,眼里带着一丝歉意,“我都忘了,你也是猫,不会吃猫肉的。”

随后小乞丐警惕地看了看周围,从角落的杂草深处,翻出小半个长了霉的馒头,扯了一小块放在纤萝面前,“快吃吧,我只有这些了。”

纤萝看着发霉的馒头,低下头咬到嘴里吞了下去,小乞丐露出笑,又将剩下馒头放在纤萝面前。

纤萝连吃了几口,这才停了下来,抬眼就看见小乞丐正啃着猫肉,立马用头拱了拱小乞丐。

小乞丐看着纤萝,又看了看还剩下一小块的馒头,不解地将纤萝抱了起来,“你这是怎么了?吃饱了?”

纤萝晃了晃脑袋,用手将猫肉推开,远离小乞丐。小乞丐看了看纤萝,又看看猫肉,眼里带着一丝凄色。

“我若是不吃,会饿死的。”

纤萝的猫爪一下子停住了,一双猫眼里满是泪水,用头在小乞丐怀里蹭了蹭,不再拦着小乞丐吃猫肉。

之后纤萝一直跟着小乞丐,在富贵人家的后院候着,等着府里的小厮家丁将馊水运出来,跪着求别人赏一点给他。

有时纤萝会跑到人家的厨房里,去叼一块肉出来,跑去田地里偷人家的菜,最后被人家拿着锄头追着跑。

这样偷鸡摸狗清苦不已的日子,纤萝却觉得快乐极了,片刻也不愿意离开小乞丐身边。

可这般日子也没有过太久,到了冬日的时候,下起了鹅毛大雪,吃的东西也越来越不好找了。

小乞丐单薄的身子在破庙一角的破草席缩成一团,将纤萝抱在怀里。角落里的洞没有堵住,风呼呼地灌了进来,小乞丐将纤萝抱得越发紧了,整个身子冻得瑟瑟发抖。

大学一连下了五日,破庙里没有食物,没有火。外面天寒地冻,小乞丐终于熬不住了,整个身子发烫,脸烧得绯红,神志不清地说着胡话,在这个冬夜的晚上,停住了呼吸,止住了心跳,再也没能睁开眼。

第二天,第三天,纤萝一直缩在小乞丐怀里,这大雪天去找吃的实在是太困难了。

破庙里的乞丐们兴许是饿坏了,人饿到了一定的极致,就会丧失理智,所有的伦理道德通通都会被丢弃到一边。

寺庙土地泥塑前升起了火,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口破锅架起,将外面的雪放进锅里。几个乞丐走过,眼里泛着绿幽幽的光,将小乞丐的身子抬了起来。

纤萝吓坏了,猫爪一个劲儿地抓住这些饿坏了乞丐,想要护住小乞丐的尸体,可她的力量实在是太微弱了,一脚就被踹开,小乞丐被扒光了衣服,扔进了那口大锅。

纤萝猫眼里泪水打湿了红色的毛,一滴一滴地砸落在脏兮兮的草席上,锅里慢慢飘出肉香,一群乞丐站在那里狂欢,面目狰狞。

纤萝再也受不了了,逃出了破庙,一直往南跑,脑子满是那口大锅,最后不得不停下来,恶心得直呕。

之后便是浑浑噩噩地前行,大雪茫茫的天地,除了雪白再也没有一丝其他的颜色。也不知走了多久,纤萝感觉眼前事物不停地晃动,身子也终是不支地倒了下去。

等纤萝再次醒来,已经是在合虚山上,这里没有被大雪覆盖,而是如同春季一般温暖。这里的精怪小仙都很和善,据合虚山的精怪所说,她是被山主带回来的。

就这般,纤萝在合虚山过了一千年的时光,只是这一千年的日子,并不好过。每一晚,梦里都会看见破庙里那口支起的大锅,以及那熊熊的火焰。

兴许是天生聪慧,纤萝天份极高,学什么都很快,就连修炼,也比别人快上许多。只不过这唯一遗憾的一点,就是纤萝脸上留下来一块红色的印记,怎么除也除也除不掉,纤萝也因此成了合虚山最丑的精怪。

终于等到渡劫升仙后,纤萝去求了山主莫离,想要下山去报那一世之恩。得了山主的恩准,连忙屁颠儿屁颠儿地跑去冥界,求判官翻了生死簿,得知当年的小乞丐就是如今的裴昱。

可当纤萝看见裴昱后,却怎么也瞧不出裴昱身上有一丝丝当年小乞丐的影子。可判官是这么说的,纤萝也不得不信,都说岁月是把杀猪刀,可能这把杀猪刀不只是彻底改变一个人的性格,还能杀出一副好皮囊。

就算是冲着这副皮囊,她也要入了他的眼,纠缠一世。

能进入昱王府,绝不是意外,也不是偶然,而是早有预谋。

先是摸清了裴昱的底细,这一世的裴昱嗜赌,脑子简单,通俗地来说就是好骗。

于是纤萝特意去各大赌坊学了摇骰子,这般粗鄙的雕虫小技,不过两三天,便已是得心应手。

再加上本体是一只猫,本就耳聪目明,带着天生的优势,听骰自然也不在话下。

所有的一切都是准备好的,之后便是在各大赌坊候着裴昱,等待裴昱的出现。

果然,裴昱出现在平安赌坊的时候,纤萝一展身手,短短的片刻,身前的银票便堆起厚厚的一摞,立马就将裴昱目光吸引了过来。

出了平安赌坊后,裴昱狗腿地跟在她身后,眼里满是崇拜之色,邀请她去府上做客,顺理成章地进了昱王府,将裴昱哄得团团转,做了他的贴身丫鬟。

只是这丫鬟名不副实,贴身倒是蛮合适的,裴昱恨不得将纤萝拴在裤腰带上,这是他横行各大赌坊的资本,一刻也不愿纤萝离开他的视野。

自此之后,纤萝就成了裴昱的钱庄,每次去赌坊输了钱,她就去赢回来,作为他下一次的赌资。

也因为纤萝的存在,裴昱再也没有因为赌坊欠钱的事,受过皇帝和太后的责骂,日子过得逍遥无比。

3

北魏的皇宫,自然是金碧辉煌。此刻的纤萝正眼观鼻,鼻观口地站在太后寝殿内。若是不仔细看,只怕是被骗了,那双亮锃锃小眼睛还时不时地瞟这瞟那。

如今刚好裴昱禁足之期结束,太后就急急忙忙地宣了裴昱进宫,纤萝也不是第一次来皇宫了,也不是第一次来太后的寝宫,只不过每一次来,都会被这华丽的陈设给迷住了眼。

云顶檀木作梁,水晶玉璧为灯,珍珠为帘幕,范金为柱础。

太后和裴昱正坐在沉香木榻边,榻上设着青玉抱香枕,铺着软纨蚕冰簟,叠着玉带叠罗衾。

通往偏殿的一侧,悬着鲛绡宝罗帐,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,风起绡动,如坠云山幻海一般。

纤萝咽了咽口水,眼到之处没有什么玛瑙玉石,感觉全是金灿灿的金子堆砌起来的。

就算她带着裴昱去赌坊豪赌,将赌坊掏空,怕也是没有那么多金子。再者有了这些金子,她就再也不怕裴昱输了钱,眼巴巴地找她要钱了。

脑子杂七杂八的想法接二连三地冒出来,眼前的金子越堆越多,纤萝忙用指甲掐了掐手背,轻舒一口浊气,内心忍不住鄙视自己,她可能是最缺钱,也是最贪财的小仙了。

随之同时也在内心叹了一口气,谁让裴昱好赌,偏偏手气又差呢?要不是靠着她会点赌术,光靠皇帝赏赐的银子,只怕裴昱能把昱王府都给抵押出去,关于养活裴昱这个赌徒的任务,真是任重而道远。

这时间一晃,就快要到了正午时分,裴昱大摇大摆地出了宫门,纤萝跟在身后,手里抱着一个沉甸甸的箱子,身后还跟着一众太监,手里抱着诸多太后赏赐的珠宝。

纤萝不由得感叹,这太后就是霸气,随手一赏,都能赏出一座金山来。要不是这些赏赐都不能当掉,纤萝真想全换成金子,给裴昱当赌资。

只不过刚到昱王府,裴昱就开始出幺蛾子了,将纤萝手里的箱子扔给后面的奴才,拉着纤萝就往西城跑,也不管身后奴才撕心裂肺的呼唤。

纤萝随着裴昱狂奔,耳边有风声呼呼而过。对于裴昱这个举动,纤萝是很能理解的,毕竟被压抑在府里太久。赌瘾来了,就像脱缰的野马,拦都拦不住。

一路狂奔,周边的场景不停地变换。什么卖烧饼的,卖糖葫芦的,卖糕点的,卖首饰的,通通都是呼啸而过,直到到了平安赌坊的招牌下,才停了下来。

兴许是跑得太快,裴昱喘着粗气,也顾不得什么皇家颜面了,一屁股就要往地上坐去。

纤萝一看这趋势,条件反射就把脚伸了出去,垫在裴昱的屁股下面。只不过裴昱这一坐,纤萝就后悔了,一张脸皱成一团,手攥成拳,恨不得将裴昱揪起来,真是比死猪还沉。

感觉到屁股下面的异样,裴昱抬起头,露出招牌大白牙,“果然还是阿萝心疼我。”

“可不是吗,王爷?”纤萝面色狰狞地看着裴昱,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丝笑,“那王爷,您坐够了吗?”

“阿萝的脚软软的,本王还想多坐会儿。”

裴昱脸上的笑越发灿烂,若是旁人看,那叫人畜无害。可在纤萝眼里,那就是欠揍。真是给他点儿颜色,就要开染房了,对他好点儿,这是要上天了!

“那王爷,您多坐会儿。”

看着纤萝眼里越发危险的眼神,裴昱假意咳嗽了两声,拍了拍身上的衣服,站了起来,眼睛有些心虚地瞟这瞟那。

“本王坐够了,想站会儿。”

纤萝收回脚,感觉整个脚掌都是麻木的,只能将脚掌立着缓缓。

可没想到的是,欠揍的裴昱听见里面赌徒传来的声音,立马一把揪住纤萝的胳膊就往里面扯。这脚掌一挨地,整个人就跟触电似的,这酸爽,纤萝真是恨不得把裴昱大卸八块才能解气。

所谓是可忍,孰不可忍,纤萝气呼呼地扔下裴昱一个人在赌坊就冲了回去。只不过刚到昱王府门口,纤萝就有些后悔了,没她在身边,这个傻子还不知道要输多少呢?

可现在回去,又实在是放不下脸面,算了算裴昱身上的银票,大概也就三千两,输了就输了吧,大不了下次她再赢回来就好了。想通了这些,纤萝立马回屋蒙头大睡。

从正午一直睡到太阳西斜,纤萝都还沉浸在漫天掉黄金的美梦里,迟迟不愿醒来。

直到裴昱哭丧着一张脸冲进来,一把掀开她的被子,抱着迷迷糊糊的她就开始痛哭,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蹭在衣服上。

感觉到肩上的凉意,一想到有可能是鼻涕,纤萝立马就清醒了。一把推开裴昱的脸,捏住裴昱白玉般的下巴,眼里带着质问。

兴许是受不了纤萝拷问的目光,又兴许是做了亏心事的人,总是心虚的,裴昱目光躲躲闪闪,支支吾吾不肯开口。

纤萝实在是受不了裴昱这副小媳妇样儿了,将裴昱的脸掰过来,正对着自己,“到底怎么回事?说!”

“我,我,我错了,阿萝。”裴昱猛地一下子抱住纤萝,嚎啕大哭。

面对裴昱突如其来的忏悔,纤萝有些懵,不太明白裴昱话里的意思,不过背后莫名地有一丝凉意窜进脑门。纤萝打了个冷颤,直觉告诉她,肯定不是什么好事。

果然,裴昱一抽一噎说出的话,就印证了纤萝的直觉。

“阿萝,我去赌坊赌钱,一不小心多输了一点,真的就一点点。”裴昱伸手比划着,迫切地想要纤萝相信。

只不过纤萝早就知道裴昱的本性,嘴角一抽看着裴昱,“说吧,究竟输了多少?”

裴昱一下子变得扭捏起来,低垂着头,“也就,也就输了七十万两。”

“什么?”纤萝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,七十万两,这是去打劫国库呢!

纤萝气得伸手戳裴昱的脑袋,可一看裴昱那张可怜兮兮的脸,立马就心软了。转而伸手捏了捏裴昱的脸,这一世不管他如何作妖,她都要帮他摆平了,谁让她一千年前欠了他的?

可若是七万两银子,这昱王府怕是拿得出来。七十万两,非得把皇宫里赏赐的东西拿出去典当干净,才能凑齐了。

可若真的拿出去典当了,这皇宫的东西流落民间,那可是万万不行的。

再说了,皇上的赏赐,太后的赏赐,那是代表的恩宠。敢拿出去典当,那是杀头之罪,就算裴昱受宠,怕也不是禁足能解决得了的。

纤萝舒了一口气,平复了一下内心,仔细分析着,平日里裴昱手气一样差,各大赌坊知道裴昱的身份,也会知道分寸,没见过输这么惨,这次肯定是阴谋,阴谋。

可裴昱去的是平安赌坊,那是当今太子爷罩着的赌坊,按理说不应该啊,难不成裴昱什么时候得罪自己的小侄子了?

“你不是去的平安赌坊吗?怎么会输这么多?”

裴昱头低得越发厉害了,“后来,我,我又去了长乐赌坊,一时没收住手,就输了这么多。”

长乐赌坊,纤萝顿时气得不知道该说裴昱什么好了,去哪儿不好,偏偏要去那长乐赌坊。

伸手揪住裴昱的耳朵,没好气地道,“那赌坊明面上是什么商人的,可谁不知道,这赌坊是李尚书大人开的。前几个月你才把人家小儿子打得鼻青脸肿的,据说还折了腿,现在成一个瘸子了。

“要不是太后帮着把事情压了下来,你会只罚了三个月的禁足?人家儿子被你打成这样,这心里可是憋着一口气不知道往哪儿出,你可倒好,自己撞人家枪口上去,人家不宰你宰谁?”

“阿萝我知道错了,我下次再也不敢了。”裴昱可怜兮兮地眨巴这大眼,一双水汪汪的泪眸,简直是要将人的心都给酥化了,“明天他们就要来要债了,我还签了欠条。要是皇兄知道了,肯定会骂死我的,到时候说不定还要挨板子,阿萝,你救救我,救救我。”

纤萝扶了扶额,七十万两,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,你皇兄要是知道了,别说挨板子,不把你大卸八块都算便宜的了。

可一想到裴昱受罚,再看看裴昱那双水汪汪的大眼,纤萝就有些不忍心,“算了,算了,我会想办法的。”

裴昱一听,立马眼前一亮,兴奋地搂着纤萝的脖子,猛地往纤萝脸上啵了一口,一双眸子星光烨烨,“我就知道阿萝最好了。”

纤萝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天空,刚好和纤萝此刻的心情极为相配,没有月光也就算了,就连一点星光也无,想要一夜之间要凑到七十万两银子,看来是没有其它办法了。

4

现在已经进入深秋,今天难得出了个太阳,暖暖的阳光罩在身上,浑身都觉得舒坦。

昱王府的后花园摆了两张躺椅,一张躺着纤萝,另一张上躺着裴昱,除此之外中间放着一张檀木小桌,上面放着绿豆糕,枣泥糕,杏仁糕,一旁还摆了一壶茶,两个茶杯。

纤萝捻起一块绿豆糕放进嘴里,双眼微眯,享受着这难得的好天气,没有杂碎的嘴,也没有臭鸡蛋,更没有天上小老头叨叨叨的碎碎念。

回想帮裴昱还清那七十万两银子到现在这三个多月,可谓是一把心酸泪了,连自己都栽进去了。

现在的昱王府与之前的大不相同,整日大门紧闭,原本最为闹腾的昱王爷也不出去胡闹了,而是整日龟缩府里不出来,皇城的街道也因此变得安静了许多。

现在大街小巷都在议论当初昱王府赔给长乐赌坊的七十万两银子,特别是各个茶楼,汇聚了三教五流,故事一个版本接着一个版本地冒了出来,还有说书人专门收集了汇总。

当评书来说,讲得那叫一个精彩,竟还成了一桩奇谈,而这桩奇谈的主角,就是裴昱的贴身丫鬟纤萝。

这一切的改变都是在三个月前,那个时候长乐赌坊还在。

三个月前,长乐赌坊的人,得了李尚书大人的吩咐,跑到昱王府门前闹事,还聚集了一大帮百姓看着热闹,目的不是真的想要昱王府拿出那么多银子,只是想让事情闹大,闹到天子跟前,好好惩罚裴昱,出了心中的一口恶气。

可当昱王府的门一打开,众人都傻眼了,院子里摆放着整整齐齐的七十口大箱子,里面装的都是满满当当的金锭子,简直要晃花了众人的眼。

长乐赌坊的人愣在那里,也不知这昱王爷哪儿来的通天本领,一夜之间竟凑了这么多的银子,赌坊管事的连忙派人回去通秉。

跑回来的人在管事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,随后就将怀里的欠条拿了出来,而在裴昱的贴身丫鬟纤萝,从管事的手里拿过欠条,撕得粉碎。

长乐赌坊一行人清点了银两,兑换成白银的话,不多不少正好七十万两银子,费了不少气力才给抬了回去。

而这都还不是重点,重点是几天后,长乐赌坊的人再去库房清点银两的时候,发现原本安放箱子的地方空荡荡的,所有的银子都不翼而飞,地上只有一堆枯黄的叶子。

赌坊的人顿时吓坏了,这是李尚书大人的银子,连忙去禀报,又派人前去报官,可对于这不翼而飞的钱,官府挠破了头都没能找出一丝线索,之后上报大理寺,大理寺也是没有办法,不管派了多少办案能人,都没有一丝头绪,这也就成了一桩悬案。

如此大的一件事,自然是上报到了御前,因为长乐赌坊与裴昱的恩怨,牵涉到了皇家的颜面,皇帝觉得面上无光,也顾不得太后阻拦,下令杖责裴昱三十,罚俸禄半年,禁足一年。

而长乐赌坊就更惨了,被翻出陈年旧帐,什么欠了赌债就逼良为娼,强占良田等勾当,直接被官府查封了。

裴昱挨板子是在御前挨的,据说还是皇上亲自动的手,裴昱也因此半个月都没能下床。

后来尚书大人家里闹了几天的鬼,尚书府的后花园不时地会出现笑声。

特别是有一次,尚书大人姨太太大晚上看见后花园的井里有一个女鬼爬了出来,被吓得个半死,府里厨房的活鸡活鸭莫名其妙地就死了,尚书大人的珍藏的字画莫名其妙地就起火了……

总之整个尚书府很不太平,人们都说这尚书府是招惹了妖怪,才会家宅不宁,而这个妖怪就是纤萝。

也不知是从哪儿传出来的消息,一传十十传百,还真的就说得像那么一回事儿。

除了这尚书府闹鬼,就连这不翼而飞的七十万两银子都算在了纤萝头上。

说是昱王身边那个奇丑无比的丫鬟是个妖怪,会呼风唤雨,蛊惑人心,就是因为有她在,所以昱王才会这么嗜赌成性。

后来昱王欠了长乐赌坊的债,是她一夜之间变出了这么多银子,帮昱王解了围,后来又把银子变走了。

这件事情闹到了御前,皇家丢了脸面,昱王爷挨了板子,这丫鬟气不过,就跑到尚书府装鬼吓人,闹得尚书府是鸡犬不宁。

反正这妖怪一说,已经是深入人心,特别是纤萝脸上那块红色的印记,那就是妖怪才有的东西。

自此纤萝只要一出府,就会被砸菜叶,砸鸡蛋,砸石头。到后面更加厉害了,众人还起哄,说要冲进昱王府,将纤萝抓出来烧死,以免妖怪祸害人间。

裴昱听府里的下人们讲起,顿时大发雷霆,将几个多嘴的奴才掌嘴,赶出了王府。随即下令不准府里的人将府门打开,府里也没有像以前一样满是摇骰子的声音。

纤萝叹了一口气,将绿豆糕一口吞下,眼神幽幽地望着天,这世间之事,真是变化莫测。前一刻风平浪静,后一刻她就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,这些定然是那小老头搞的鬼。

“阿萝,你真的是妖怪吗?”裴昱眼底有明显的乌青色,整个人都憔悴了几分。

纤萝正神游天外,拿糕点的手一顿,糕点就掉落到了衣衫上。纤萝眼神微黯,将糕点捡起,拍了拍弄脏的衣衫,这才偏过头看着裴昱,眼里难得带了一丝认真,“你觉得呢?”

裴昱低垂着头面色纠结,闷了半晌,才鼓足了勇气抬起头看着纤萝,“阿萝你待我这么好,我自然是不相信的。可是,可是,可是那七十万两银子凭空而来,又凭空消失,实在是太,太匪夷所思了,我,我……”

“你想知道那银子是怎么来的?”纤萝看着眼底带着淤青色的裴昱,有些心疼,这些日子他也不好过,估计也是吓坏了。

“想,特别想。”裴昱连忙点头,就跟捣蒜泥的药杵一般。

“好吧。”

纤萝暗自叹了口气,本来在人间仙术就该悄悄地使用,最好是不留痕迹,不该弄出这么大动静。现如今是想瞒也瞒不下去,早点让他知道也好,反正过不久她也就要走了。

衣袖一挥,一股清风卷起几片落叶飘过来,纤萝接住其中一片放在手心,指尖一点白光一闪,落在枯黄的树叶上,转瞬间树叶就变作一个黄澄澄的金元宝。

裴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伸手揉了揉,又眨了眨眼,金元宝还在,不是幻觉。又用力掐了掐胳膊,许是用的气力太大,不由得惨叫了一声,这不是梦!

裴昱脸色苍白,连忙起身将金元宝放进嘴里咬了咬,咬不动。又仔仔细细地将金元宝翻来覆去地看了个遍,也没能看出哪里不对。他很确定这就是一个金元宝,可这怎么可能?这明明该是一片树叶才对。

只不过还没等裴昱惊讶完,昱王府的门被打开了,一群官兵就冲了进来,为首的是管理皇城秩序的京兆尹。

“将这个妖女给我抓起来!”

裴昱手里的金元宝一下子落到了地上,下意识地将纤萝护在身后,一双眼瞪着京兆尹,虽然毫无威慑力可言,“你,你们这是干什么?私闯昱王府,可是要重罚的。”

“昱王爷,下官是奉皇上之命,将妖女捉拿归案。”京兆尹挥手让人将裴昱拖开,手里还拿着圣旨,几个人将纤萝从椅子上拉起,用绳子五花大绑。

“不可能!”裴昱挣脱开,冲过去抱住纤萝的身子,“阿萝又没有做错事,你们凭什么抓她?我不许,我不许你们带走阿萝。”

京兆尹见裴昱这副模样,面色难看,憋了半天开口道:“如今皇城民心恍恍,长乐赌坊的案子必须尽早结案,皇上也是迫不得已,还请王爷体谅。”

“你骗人!”裴昱眼里蓄满了泪水,对着京兆尹大吼,随即转过头看着纤萝,“阿萝,我这就进宫求母后,母后那么疼我,一定会放了你的,一定会的。”

纤萝想要伸手给裴昱擦擦眼泪,可手被捆住无法活动,嘴角露出一抹笑,“裴昱,你是不是傻?这些日子你不也觉得我是妖怪吗?还救我干吗?”

裴昱呆滞在原地,嘴张了张,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,一旁的京兆尹见状,忙下令道:“来人,给我带走。”

一群人押着纤萝出了府,只留下了裴昱一个人孤独地站在那里。纤萝回头看了一眼,眼神微黯,这个傻子,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长大,今后她不在他身边,也不知会闯出什么祸来。

纤萝正在沉思之际,左脚刚跨出府门,围在昱王府周围的百姓,纷纷掏出一堆的鸡蛋,烂菜叶砸了过来。

不过片刻,纤萝就已是狼狈不已,头上挂着烂菜叶,脸上满是鸡蛋清。

几个小孩子也不知从哪里捡到鸽子蛋大的鹅暖石,朝着纤萝扔了过来。其中一个砸在额头上,顿时纤萝吃痛地皱了皱眉,额头被砸中的地方立刻红肿了起来。

纤萝抬起头,瞪了几个孩童一眼,眼神极为骇人,几个孩童瑟缩着握着石头的手,一哄而散。

一路走到被关押在大牢里,兴许是为了这一天的到来,这皇城的百姓攒了好几日的烂菜叶,以至于一路上就没停过。

就连押她的官兵都没能幸免,满身都是蛋清和烂菜叶。

进了大牢,纤萝极为配合,让签字就签字,让画押就画押。京兆尹说了一句明日押往法场,处以火刑,随即就将纤萝押往刑场。

随后牢门一关,铁锁一落,纤萝就被扔在了大牢里。

这大牢不比王府,随地散落的稻草,不时有老鼠,蟑螂,蜘蛛什么的爬过来爬过去,在最里边的角落里放着一块脏兮兮的破草席。

纤萝走过去,坐在破草席上,一只手摸着破草席大洞的边角。

这草席倒是与一千年前破庙的那张很像,一样都是稻草编织的,一样都是脏兮兮的,都快要看不出本来的颜色。

唯一不同的就是,这张草席比破庙的要好些,只有一边破了一个大洞,其他的都是完好的,而破庙的那张破草席,破到只有身为一只猫的她,才能完完整整地躺在上面不沾地。

纤萝顺势躺在破草席上,蜷缩成一团,就想当初蜷缩在还是小乞丐的裴昱怀里一样。

牢里味道难闻,纤萝却丝毫不受影响,反而睡得格外的香甜。梦里似乎又回到了一千年前,小乞丐拿着半个发霉的馒头,掰了一块儿放在她面前……

5

一觉睡到第二天清晨,这一次纤萝没有像以前在合虚山的时候,每次都会梦见那最残忍的一幕,所有的一切都是美好的。

小乞丐依旧是活着,带着她在城里乞讨,得了铜板就买了馒头一起吃,有时候还会去偷个鸡腿来尝尝鲜。

只不过这美梦被前来催促的狱卒打断了。

纤萝揉了揉有些朦胧的双眼,看了看身旁端着饭菜的狱卒,又看了看牢房,眼神微黯,原来都是一场梦,一场梦而已。

狱卒将饭菜放在地上,眼里带着嫌弃,“快些吃吧,吃完该上路了。”

对于狱卒眼里的嫌弃,纤萝是能理解的。毕竟她本来就长得不好看,现在一身又散着一股难闻的味儿。

纤萝起身,拿起筷子戳了戳饭菜里的鸡腿,这所谓的断头饭还是蛮丰盛的,三菜一汤,还有一个鸡腿。

狱卒伸手捂住了鼻子催促道:“别磨蹭,再磨蹭就别吃了。”

纤萝抬眼瞪了狱卒一眼,目光带着丝丝骇人,“我是个妖怪,不怕我吃了你吗?”

狱卒连忙闭了嘴,面色有些发白,哆嗦着道:“你,你快些,快些吃,待,待会儿我再来。”

说完就急忙出了牢房,纤萝眼里露出不屑,拿起鸡腿啃了一口,慢慢地吃起了所谓的断头饭。

吃完了断头饭,狱卒收了碗筷,很快就有人来押着她去了法场。去法场的路上,自然又是免不了一顿臭鸡蛋烂菜叶伺候。

等到了法场,纤萝感觉浑身都有些黏糊糊的,很是不舒服,几个人将纤萝绑在堆高的木桩上。

纤萝带着期望的眼神,看了看围观的百姓,围了里三层外三层,可这数百人中就是没有裴昱的身影。

纤萝低垂下头,感觉心底有些难受。虽然这凡间的火是烧不死她的,可好歹这些年她也是陪着他闹腾,竭尽全力地护着他,到底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,没心没肺的,也不来看她一眼。

几个人提了几桶桐油,泼在纤萝脚下堆得高高的柴禾上,其中一个泼完后点燃了火把,扔在了泼上桐油的柴禾上,大火“呼”的一下就燃了起来,火舌贪婪地舔着纤萝的裙边。

大火越来越大,从外面看,只能隐约看见纤萝的头。

就在纤萝闭上眼准备要施障眼法金蝉脱壳的时候,一个人影突然冲进了火海,原本站在一旁官兵都焦急地喊了起来,围观的百姓也发出了惊呼。

感觉身子突然被抱住,纤萝诧异地睁开眼,看着眼前狼狈的裴昱,感觉自己被吓得灵魂都要出窍了,连忙用仙罩罩住裴昱。

确定了裴昱的安全,纤萝这才仔细打量这裴昱。可这一看,纤萝就“扑哧”一声笑了。

此刻的裴昱实在是太狼狈了,一头乌黑的头发被大火烧了一半,原本头上的紫金冠歪歪扭扭地挂在头上,上好的锦袍也被烧了衣角,显得有些破烂。

最重要的是,原本一张白玉般的脸上也不知从哪儿蹭的黑灰,看着就像是唱戏的一样。

听见纤萝的笑声,裴昱委屈地瘪了瘪嘴,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极为狼狈。可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,一把抱住纤萝,头靠在纤萝的肩上。

“阿萝,我想明白了,不管你是不是妖怪,我都要和你在一起,他们要烧死你,那我就来陪你好了。”

面对突如其来的表白,纤萝微怔,一颗心砰怦怦直跳,喉咙有些发干,“你,你不怕死吗?就这么往火里跳。”

“怕,当然怕,可是一想到阿萝你不在了,我也就不想活了。”裴昱有些可怜巴巴地抬起被烧伤的手掌,“疼死了,阿萝。”

纤萝看着那被烧焦的一小块皮肉,又看了看外面正奋力灭火的众人,认真地盯着裴昱,一字一句地道:“你愿不愿意跟我走?”

“走?去哪儿?”裴昱有些疑惑地看着纤萝。

“自然是离开这火堆了,难不成你还想站在这里被烧死吗?”纤萝看着裴昱气不打一出来,真是要被他给蠢哭了,到现在还没发现自己没被烧到,双手一用力,原本牢固的锁链就被挣脱开了。

一想着要被烧死,裴昱连连点头,恨不得立刻就离开火堆。纤萝抓住裴昱的肩,先是用了障眼法,弄了一个假象在火堆,之后便带着裴昱化作一道风,出了火堆。

出了火堆后,纤萝看着灭火的众人,还是有些不放心。又吹了一股东风,让火势更猛了些,这才放心地拐着裴昱走了。

6

合虚山的面壁崖,这里有一面巨大的崖壁,上面写着大大的思过二字。本来这里该是清风雅静,可这崖底却是传来一阵阵嬉笑打骂的声音。

“阿萝,你说我这么劣质的天资,能不能和你一样修道成仙啊?”

“有什么不可以的?大不了我渡给你几百年修为撑着。”

“真的?那等我修成仙后,我们就去天上找司命那个小老头,给你报仇!”

“报什么仇?报什么仇?一天到晚不好好修炼,就知道报仇!”

崖底传来几声惨叫,随后又是委屈巴巴的声音。

“阿萝,要不是他,你也不会被罚思过几百年,我这不是为你抱不平嘛?”

“要不是你,我至于被罚吗?快去给我滚去修炼,不然今晚没饭吃!”

“哦!”
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