合虚山:阿迟
1
合虚山终年云雾缭绕,若是在山下,只会觉得山间静谧,风吹过山间时,还能听见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。
但若是真的入了合虚山间,便会发现是另一番景象,林间各种精怪上窜下跳,就连林间的树都可以四处移动。
各处的林间都热闹不已,唯独除了山腰处,山主莫离的住处,极为清净,周围没有一丝嘈杂的声响。
各个精怪在经过周围的时候,都会放轻脚步,小声说话,以表示对山主的尊重。
“你回来了。”莫离背着身子,声音冷冷清清,碧色的眸子注视着挂在墙上的画像,画的是一只火红的凤凰。
“山主,阿迟回来了。”阿迟低着头,跪在莫离身后,穿着一身明黄色的衣衫,上面还有金线的刺绣,看着华贵无比。
“你在人间的使命已经完成了,也算是立了功,功过相抵,天庭不追究你造下的杀孽。”莫离转过身,一双浅碧色的眸子,看向跪在地上的阿迟,只不过眼里总是带着丝丝疏离。
“阿迟自知罪孽深重,自是不敢邀功。”阿迟头埋得低,看不清面上的神色,声音却是极为谦卑。
“人间这一遭,倒是让你性子沉稳了不少,也算是好事。”
“阿迟此番回来,除了复命之外,还有一事相求。”阿迟抬起头,不似山里的诸多精怪,有着艳丽的容颜,一张脸平淡无奇,唯有一双眸子乌黑极为明亮。“求山主替阿迟剔除妖身,阿迟眷念凡尘,已没了修仙的心思,只想做一个凡人。”
面对阿迟的请求,莫离毫不意外,只是有些惋惜,又是一个落入情障的,眸光微闪,带着一丝悲悯,“你可想好了,剔除妖骨可是九死一生。”
阿迟嘴角上扬,露出一丝笑意,极为甜,就像是吃了蜂蜜一般,就连那张平淡无奇的脸也变得生动起来,“阿迟想好了,阿迟只想和他共度一生。”
莫离叹了口气,摇了摇头,“你还有不久就要渡劫升仙了,这几百年的修为,可惜了。”
“不可惜。”阿迟的眼带着满足的笑意,像是天上的灿烂的星辰,“多亏了这几百年的修为,阿迟才能遇见他,护住他。”
“也罢,也罢。”莫离不再劝阻,伸手推开书架,露出一个隧道。
隧道幽深,壁上嵌着白色柔光的明月石,阿迟紧跟上莫离的脚步。
隧道有许多岔口,阿迟紧跟着,这才没有迷失在这隧道里,也不知过了几个岔口,阿迟终于看见了些许光亮,感觉到周身的丝丝寒意,阿迟脚步微顿,寒冰池到了。
寒冰池池水呈乳白色,池水不动,像是一块上好的白玉,池面上冒着丝丝寒气,白色的寒气聚拢,就像是云雾缭绕的仙界。也因此比起外面的温度,这里的温度要低上许多。
关于寒冰池,阿迟还是听说过的,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,眼里有一丝丝的惧意。
“现在后悔还来得及。”莫离看着有些害怕的阿迟,开口道。
“我不后悔。”
阿迟定了定心神,眼里带着倔强,他还在人间等着她回去,她怎么会后悔?
一步一步朝着池水走去,极为坚定。
2
阿迟原本是合虚山的一头狏狼。狏狼现世,必起刀兵之祸。
阿迟在五百岁的时候,终于开了灵智,后来又在山主莫离的帮助下,六百岁的时候终于修成人形,等到九百二十三岁的时候,她接到了一个任务,是天庭派人过来,给她指派的使命。
满纸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话,说是什么人间君主荒诞无道,朝代气数已尽,让她下山去人间,提前唤醒凡间各路枭雄心中的肃杀之气,并且搅乱天下大势,更朝换代。
她一听,就知道这凡间的君主怕是做了什么冒犯天界的事儿,不然哪儿能提前更朝换代?这凡间生灵的命格都是由司命掌控的,一切皆有命数,哪儿能说提前就提前?
世间少有的狏狼,大多出世在乱军之中,并且刚出世没多久,就被天庭派兵剿灭了,左看右看,存活下来的就只有她这么一只。这不,就到合虚山来找莫离上神借了。
虽说这是极为简单的使命,不需要做什么,只需要去人间待几年就好。不过回想那些年被天兵追得东躲西藏,心里自然是不愿意的。
可转念一想,天庭都求到山主这里了,山主又是她的救命恩人,总不能让山主为难才对。这才不情不愿地接过御纸。
除了一道御纸之外,阿迟还得了山主莫离给的一颗丹药,说是她现在还未褪去妖身,周身的妖气恐怕会惹来不少麻烦,这丹药可以掩去周身妖气,变得和常人无异,不过药效只有十年。
十年!阿迟嘴角抽了抽,若她在人间呆上十年,人间怕是要变成一片废墟了,这药效简直绰绰有余了。
吞下丹药,阿迟周身妖气渐渐散去,也打定了主意,要前往靠近边关的幽州萧家,看看所谓的乱世之主。
阿迟下山的那一年,是南齐王朝永安十二年,也就是永安皇帝在任十二年。
那时南齐还是这片土地最大的霸主,周围附属着许多边陲小国,同罗,室韦等,其中最为强大还是北夷。
幽州是南齐王朝边关重地,地势险要,靠近北夷边陲,由镇国大将军萧乾镇守。北夷曾与萧乾一战,差点导致灭国,也因此极为惧怕萧乾的威名,不敢来犯,年年进贡。
萧乾便是南齐王朝的神话,南齐的百姓间还流传着这样一句话,萧乾生,南齐生,萧乾亡,南齐亡。
正所谓帝心难测,即使满腔热血忠心,也抵不过身边人日日谗言。
也正如天庭所说,南齐的气数到了,萧乾的命也该终结了。阿迟刚到幽州,就撞上萧乾被赐死。
一队兵马冲进萧府,为首的是一个阴阳怪气的太监,拿着一张明黄色的圣旨,用着难听的腔调,嘀嘀咕咕念了半天,随后萧家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,连带着丫鬟,小厮,就连外围杂役都没能幸免,全被灌了毒酒。
已经五十岁的萧乾,满脸悲愤,受不了这般屈辱,拔剑自刎。随后萧乾的夫人扑了过去,也自刎在萧乾身旁。
作为萧乾的独子,萧佑旻,不过短短半柱香的时间,失去了双亲。
阿迟趴在墙头,一眼就注意到萧佑旻身上有着常人看不见的点点金光。此时的萧佑旻双眼猩红,跪倒在双亲面前,像是野兽一般绝望地嘶吼,声音里满是凄凉,绝望,悲呛。
这般的惨象,阿迟都有些想要落泪了,可为首的太监还命人压住萧佑旻,要灌毒酒。
阿迟看了看恶毒的太监,又看了一眼萧佑旻,心里有些着急。可这淡金色的光,是人间重要人物的标识,他们的命格由天上的司命早早定好,若是胡乱插手,稍有差池,人间诸多人的命格也会由此改变。
可眼下这情景,这萧佑旻约摸就是日后的乱世之主,若是就这么被毒死了,只怕她这使命是要完不成了。
眼看着毒药就要端到萧佑旻面前,阿迟依旧没有看见萧府外面有什么救兵来,不由得怀疑,天庭的司命是不是偷懒了,忘记了还有这一茬。
阿迟再看了一眼萧佑旻,正被人摁住头,要灌毒药,一时间阿迟也顾不得那么多了,挥手卷起一阵大风,趁乱就冲了下去。
大风卷起树叶,吹得人衣衫呼呼作响,一时间竟睁不开眼。阿迟伸手将毒酒打翻,拽住萧佑旻的胳膊,就开始往外跑。
风在耳边呼呼作响,也不知跑了多久,阿迟看着周围都是陌生的树林,身后也没有追兵,这才停了下来。
刚一停下来,还没来得及说话,萧佑旻就被定住了,随即身子就软软地倒了下去。
阿迟愣了愣,扭头就看见,不知何时站在身旁,面色极为难看的司命星君。
阿迟被司命没好气地揪住耳朵一顿收拾,这才弄清楚原委。
原来萧乾手下的副将徐锦江,已经买通了太监,给萧家喝的是假死药,等到晚上尸体运出来,徐锦江在城郊接应,他醒了之后,就借副将手里的兵马起兵造反。
不曾想,她直接将人给救了。她这胡乱一搅和,乱了他的命格,错过了徐锦江,也错过了起兵的时机。
只不过这都不是最重要的,最重要的是,他萧佑旻的命格乱了,会牵连到许多人的命格也跟着改变。
到时候司命的天书须得重写,不知要耗费多少心血。
正所谓天上一天,人间一年,这几十年的时间,人间会是一片乱象,兴许会有几个乱世之主同时出现。
知道闯了大祸,阿迟只能乖乖听从司命的安排,设法弥补。
司命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,阿迟总结了一下,所谓的补救之法,就是接下来的几年,修改天书。
不知还会有什么变数,她必须护住萧佑旻性命,同时带他去寻徐锦江,然后起兵造反。直到天书修改完毕,她的祸事才算是解决了。
交代完后,司命匆匆回了天庭,阿迟认命地叹了口气,用妖术变出一座茅草屋,将萧佑旻背了进去。
打了盆水,将萧佑旻的脸擦了擦,脸上的轮廓像是用刀斧劈出来的一般,棱角分明,没有贵家公子的俊美,反而带着凌厉之气。
兴许是是萧家灭门的打击太大,到了半夜,从小练武,底子极好的萧佑旻也发起来高烧,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的。
期间萧佑旻微微睁眼,只看见眼前模糊的身影,随后便昏睡过去。
阿迟匆匆换了一盆水,皱着眉拧了帕子放在萧佑旻的额头,又伸手摸了摸萧佑旻的额头,忙活了这么久,总算是退烧了。
将湿帕子扔到一边,阿迟看着昏睡的萧佑旻,不由得有些感慨。若不是她在一旁照顾,只怕这乱世之主要烧成一个傻子了。
早晨的树林里极为安静,只是偶尔有几声鸟鸣和风吹树叶的声音。
萧佑旻微微睁眼,眸子没有一丝亮色,更多的是沉寂,一潭死水般的沉寂。
“你醒了,这儿有些粥,你昨晚发烧了,还是该吃清淡些。”
阿迟脸上带着笑意,脸上还有些烟灰,身上的衣服也是脏兮兮的,手里端着早起从几十里远的集市买来的粥,朝着萧佑旻走过去。
本来一早是打算自己煮粥的,结果粥是没煮成,还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。若不是自己还会些法术,只怕房子都燃起来了。
“多谢姑娘了。”萧佑旻接过粥,浅尝了几口,余光瞥见脏兮兮的阿迟,沉寂的眸子亮了亮,一闪而逝。
“昨日也是姑娘救了我,还未感谢姑娘救命之恩。”
“不敢当,不敢当。我救你,是因为萧大将军曾救过我,你若是真有心报恩,便起兵攻入皇城,为将军报仇,我自跟随你左右,也算是两全了。”
一口气将话说完,阿迟心尖儿微颤,这可是她想了一夜的说辞。按照司命的指示,合情合理地劝他起兵,也不知道骗得过还是骗不过。
萧佑旻抬眼看着阿迟的眸子,像是要将阿迟看穿一般。
即便是为妖几百年,面对这样的目光,阿迟竟有种被扒光了衣服的感觉。所有的谎言,欺瞒,似乎都逃不过这双眼。
“好。”
淡淡的一个字,却是沉重有力,重若千金。
萧佑旻收回目光,放下手里的粥,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,用力一掰,一分为二,将其中一半放在阿迟手里。
“承蒙姑娘搭救,保全性命,现又要帮萧某报血海深仇,这玉佩算是一个信物,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萧某做的,萧某定不推辞。”
阿迟面色大变,顿时觉得手里的玉佩像是一个烫手的山芋,立马就想要将玉佩还回去。可抬眼看见萧佑旻骇人的目光,立马干笑着缩手,将玉佩放进怀里。
收好玉佩,阿迟假意收拾了几下,便随着萧佑旻上了路,去幽州,寻曾经萧将军的旧部下。
为了避免暴露自己是妖怪的身份,阿迟选择了徒步和萧佑旻走去幽州,走了好几天,才靠近幽州城。
不过几日的光景,这天下就已经大变样了,各路枭雄纷纷起兵,天下四分五裂,就连北夷也是蠢蠢欲动。
也因此,一路上,阿迟没怎么动用法术,虽然四处都贴满了抓捕萧佑旻的告示。
很快就找到了司命说的那个忠心的副将,徐锦江。
起兵造反,这些都是顺水成舟的事,看着事情一步步踏上正轨,阿迟看了看灰色的天空,这天下终于乱了,天命所谓的乱世开始了。
3
乱世第一年,天下群雄纷争,曾经南齐王朝的土地,没有一处不是硝烟。
不过战争也有停止的时候,譬如冬日,整个南齐都笼罩在寒冷之中,春苗还未播种,粮草还未备足,自然是不能开战。
只不过这都是一般的情况,冬日是防范最松懈的时候,自然也是刺探敌情的好时机。
幽州地处边境,地势不好,每年的收成,不过刚刚够老百姓吃喝,想要养活一大支军队,自然是不可能的。
开战这一年,就靠着原本南齐王朝时备下的粮食,才勉力维持。
现如今进入冬日,粮食一日日地减少,若是再不补充粮草,只怕来年春日,不用开战,军队便土崩瓦解了。
萧佑旻决定去抢粮,去幽州不远的宿州抢粮,如果再贴切一些地说,就是攻下宿州。
宿州现在的主人是赵全,曾经是一介草莽,现在手里掌握了两万大军,坐守宿州。比起其他的对手,这赵全算得上是比较弱的了。
阿迟是萧佑旻的副将,军营里唯一的一个女将,也是最无用的一个副将。既不能打,也不能扛,每次都是跟在萧佑旻屁股后面捡功劳。
这一次去抢粮,阿迟自然也是要跟去的。
萧佑旻带上一万人马,从远处峡谷绕道进入宿州,趁其不备,火烧了赵全的军营。
所有的计划都很顺利,为了避免赵全再次卷土重来,萧佑旻将军队留守在了宿州,只带少数人马,将宿州一半的粮食,押往幽州。
押运的途中,天空飘着斑点大的雪花,一片接着一片,下个不停。
夜间安营扎寨的时候,由于轻车简行,没有带太多的帐篷,押运的士兵都是几个人挤一个帐篷,因此阿迟不得不和萧佑旻睡在一起。
看着已经躺在被窝里的萧佑旻,阿迟有那么一丝的尴尬,好歹她现在也算是个女子,就这么和他睡在一块儿不好吧。
见阿迟磨磨蹭蹭半天,也没有将身上的盔甲脱掉,萧佑旻抬眼看着阿迟,“怎么还不过来?”
“那个,那个,马上就好,我,我这盔甲有些难脱。”阿迟面色微红,咬了咬牙,反正她是个妖怪,还怕吃亏不成?
想明白了这些,阿迟手下利索起来,两三下将盔甲脱掉,吹了蜡烛,钻进了萧佑旻的被窝。
夜色里,只听见外面的北风呼啸,和彼此直接的呼吸声。
阿迟原本睡在边上,半个身子都在外面,只为了和萧佑旻稍稍保持一点距离。反正她是个妖怪,这点寒冷还是扛得住的。
只不过这打好的小算盘,分分钟就被萧佑旻被破灭了,伸手就将她拉入怀里。
“天冷,靠拢些要暖和一点。”
是挺暖和的,只不过这也稍稍太近了些,她都能清晰地听见萧佑旻胸腔里的心跳声,一下一下,强健而有力。
阿迟稍稍挣扎了一下,只不过萧佑旻的手臂如同铁桶一般,丝毫没有动弹的余地。
“那个,将军,我们这,这也太近了。”阿迟咽了一口口水,勉强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。
“一般。”
一般?阿迟顿时词穷了,那要怎样才算是近?阿迟很庆幸吹灭了蜡烛,要不然现在萧佑旻就能看见她那猴子屁股一般的脸蛋。
“我不冷,将军……”
“不必叫我将军,叫我佑旻就好。”萧佑旻声音就好似在说一件公事,很正经,不容拒绝。
“哦,好吧,将……佑旻。”眼看着要说错话,阿迟连忙收住,还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。
“早些睡,明日还要早起赶路。”
“好。”
只不过阿迟嘴上虽然答应了,可身体却很诚实,睡不着,不管怎么都睡不着,以至于第二天精神厌厌。相比较之下,萧佑旻却显得神采奕奕。
阿迟在军营里本就是特殊的存在,现在又和萧佑旻睡了一晚,士兵眼里多多少少带了些许了然。
阿迟骑在马上,看着走在前方的萧佑旻,有那么一丝上当的感觉,却又不知道是哪里上当了。
有了宿州供应粮草,解决了最紧要的粮食问题。萧佑旻从小就跟随萧乾上战场打仗,排兵布阵简直就是得心应手。
阿迟一路跟在萧佑旻身后,向着更广袤的土地进发。
这一打就是五年,天下的局势已经大变,诸多起义的枭雄都在这战场上厮杀死去,独独剩下了四个最强的。
北是北夷,南是晋阳王,东是萧佑旻,西是鲁王。
若说离得近,自然是北夷和萧佑旻的军队离得近,只不过都有些忌惮对方,而选择去攻打稍远的地方。
北夷攻打鲁王,萧佑旻也乘机攻打南边的晋阳王。
而这个时候,天上的司命终于将命格改好了,之后的事都会陆续布上正轨,不会再有岔子,阿迟可以就此退隐,回合虚山,继续去做她的精怪,接下来的乱世之争,都与她无关。
可一想到要离开,阿迟心里总是有那么一丝的不舍。兴许是萧佑旻每次在战场上,有意无意间都会护着她周全,又或许是曾经被困在在冰天雪地里,互相依偎着取暖,又或许……
虽有那么多的或许,可这么多年的修行不易,再有几十年就要渡劫了,她该回去巩固修为才是。
去或是留总是在脑海徘徊不定,可这仗还没打完。
快要上战场的时候,阿迟在自己的营帐穿戴盔甲,萧佑旻拿了一面护心镜,走到阿迟的营帐,看见心神不定的阿迟,眉头微蹙,将护心镜放在阿迟手里。
“这次与晋阳王开战,这面护心镜记得戴好,晋阳王手下弓箭手甚是厉害。”
“好。”阿迟看着手里的护心镜,呆呆地点头。
萧佑旻伸手将头盔拿过来,仔细地给阿迟戴好,又看着阿迟将护心镜放好,做完这些,阿迟还是有些心神不定,萧佑旻揪了阿迟的脸一下。
“想什么这么入神?都快要上战场了。”
“没,没什么。”阿迟吃痛地摸了摸脸颊上的肉,抬眼看着一脸严肃的萧佑旻,就好像刚才不是他掐了她的脸。
“没什么最好。”萧佑旻再次检查了阿迟身上的盔甲,确认都穿戴好后,这才带着阿迟出了营帐。
战场上两军交战,阿迟始终跟在萧佑旻身后,也就这么一次恍惚,阿迟没有看见远处射来的箭簇。等到她回过神来,已经闪避不开。
作为一个精怪,这些凡间兵器本是伤不了阿迟的,可萧佑旻却扑了过来,将她护在怀里,替她挡下了这一只箭簇。
萧佑旻闷哼了一声,勉力露出一抹笑,“我没事。”可随后就吐出一口黑血。
箭簇上沾了毒,阿迟顿时慌神了,手忙脚乱地抱住萧佑旻,急得眼泪就落了下来。
“你不能死,萧佑旻,你不能死,你还没报我的救命之恩,你不能死。”
“放心,我不会的。”萧佑旻咽下口中的黑血,眼前却越来越黑。
看着渐渐闭上双眸的萧佑旻,阿迟心慌不已,即使知道他是乱世之主,按照司命的命格之说,是不会有性命之虞,她依旧是慌了。
看着依旧厮杀的战场,阿迟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怒火,也不管战场上还有多少人在虎视眈眈,也管不了什么天规束缚,提起剑顿时妖气肆虐,杀出一条血路,她要送萧佑旻回去救治。
原本上好的局面,也因为萧佑旻的受伤,惨败而归。
阿迟抱着萧佑旻回到军营,将军营里所有的医师都招了过来,却依旧是不放心。
晚间又听见医师说这次萧佑旻极为凶险,恐有性命之虞,阿迟等不了了,她等不起那个能救他的人出现。
阿迟将众人赶了出去,将自己的妖丹给了萧佑旻续命。
见萧佑旻呼吸渐渐稳定,脸色也渐渐转好,阿迟这才放下心。
阿迟将头靠在萧佑旻的胸膛,听着胸腔里强健有力的心跳声,竟是从未有过的好听。
“战场上你总是护着我,替我挡住刀剑,你这个傻子,我根本就不会受伤。”阿迟伸手抚着萧佑旻的脸,眼里带了一丝决然,“他们要取你性命,我便去屠尽他们。”
阿迟吩咐人进来照看萧佑旻,自己提着一柄剑就冲了出去。
妖怪没了妖丹,便如同凡人一般,会生老病死,会被刀剑所伤。
那一夜,阿迟冲进了晋阳王的军营,孤身一人,杀红眼。
身上不知受了多少刀,却丝毫感觉不到疼,一路厮杀,手上的剑都变得坑坑洼洼,晋阳王手下的士兵见到阿迟瑟瑟发抖。
所谓遇神杀神,遇佛杀佛,便说的是此刻的阿迟。
一场杀戮,直到将晋阳王以及他手下的弓箭手屠戮干净,这才罢休。
那一晚,没人知道究竟有多血腥,直到第二天徐副将带人匆匆赶到的时候,杀戮已经停止,这里只剩一座空城,有的只是被鲜血染红的城墙,以及满地的尸体。
厮杀回来的阿迟,顾不得换下身上血淋淋的衣衫,也没有处理身上的伤口,就守在萧佑旻的床前,生怕他的伤情加重。
萧佑旻一日不醒,她就一日不闭眼。一双眼熬得猩红,精神已经紧绷到了极致,任凭军营里谁来劝,都当作耳旁风,就连徐副将来,也只能叹口气,然后离开。
直到看见萧佑旻从昏迷中睁开眼,大夫确认已经无碍后,阿迟这才放松下来,许是太过紧绷,一下子便昏睡了过去。
也是这一战,阿迟终于明白,修为,成仙,这些通通都不重要,最重要的是他,是他萧佑旻。
今后她都要好好守在他身边,护他一世周全,世间的意外分分总总,总归是她在身旁要安心些。
4
乱世第七年,这个时候,天下一分为二,只剩下了萧佑旻和北夷对峙。
兴许是上天眷顾,也兴许是司命想要尽快结束这场乱世之争。
北夷的王突然驾崩,几大世子争夺王位,一时间北夷混乱不已。
而萧佑旻也趁此机会,等北夷元气大伤之时,一举进攻,拿下北夷,立国,封景武帝。
冬季刚至,汴京便开始飘起小雪,细细碎碎的雪花,盖住了原本热闹繁华的街市。
汴京的皇城,也裹上了一层银霜,现如今还没到最冷的时候,阿迟就已经缩在昭华殿,不敢出来。
整个昭华殿里,燃着好几个地龙,同时散着热气,热哄哄的熏得人有些发晕。
在昭华殿伺候的宫女,都是穿着夏天的宫女服,只有出了昭华殿,才裹上冬日的棉服。
与宫女不同的是,阿迟坐在地龙旁,身上还穿着厚厚的狐裘,也不知是穿了多少,整个人都快裹成了一个球。可即便是如此的暖和,阿迟却依旧是冻得面色发青,唇色发白。
从合虚山回来,现在已经是第四年了,每年到了冬日,当初在寒冰池落下的毛病就会发作。
寒意自骨髓散出,将身子冻得瑟瑟发抖,虽然地龙的热气对于这寒气没什么作用,可阿迟依旧是喜欢坐在地龙旁。至少这样,萧佑旻会觉得,她没有那么冷。
萧佑旻待阿迟极好,整个皇宫空荡荡的,只有她一个皇后,再也没有其它妃子。
而他身边跟着的全是太监,就连日常服侍更衣的人,也都是太监,没有一个宫女,所有的宫女都在这昭华殿伺候她。
阿迟的容色很一般,就连宫里的宫女都长得比阿迟要好看许多。朝堂上朝臣想要将自己的女儿塞进来,更是提出选秀女,都被萧佑旻严词呵斥得再不敢吱声。
这四年,阿迟身子一直都是这般的弱,不能替他生儿育女,皇宫里始终冷冷清清的。
对于这一点,阿迟觉得有些愧疚,想要帮萧佑旻纳妃,却总是被萧佑旻推拒,就算将人送到龙床上,萧佑旻也扭头就走,绝不留恋。
对此,阿迟也没了办法,只能将这子嗣的事拖着。
如今又到了一年的冬日,萧佑旻听说北寒之地的百丈寒冰之下,有一块极大暖玉,呈暖黄色,做成暖玉床,每日躺在上面睡觉,能祛除周身寒气。
不过是道听途说,也不知真假,萧佑旻便立马就带上一队人马,前往北寒之地。
萧佑旻走了的日子,阿迟独自坐在昭华殿里,虽然有宫女走来走去,可阿迟却觉得格外的冷清。
也不知是从哪里窜来一股凉意,阿迟原本就苍白的脸,又灰败了几分。
阿迟哆嗦着将手伸得离地龙更近,感受着那一份暖意。
兴许是身子虚弱的缘故,这几年,阿迟总是格外怀念乱世的时候。那个时候她身子还不像现在这般虚弱,也不是昭华殿的皇后,只是萧佑旻身边的副将。
随着他走马打天下,驰骋沙场,与天下各路枭雄过招。
乱世之战,各路英雄豪杰过招,战场上刀枪剑戟。
那时候她总是跟在萧佑旻的身后,捡功劳,想到这些阿迟不由得笑出了声,只不过苍白的的脸色,让这笑意变得有些可怖。
只不过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,现如今她连走出这昭华殿,都有些困难。
阿迟嘴角的笑意渐渐凝固,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。
上天都是公平的,纵使天庭不追究她的杀孽,她依旧还是受到了应有的惩罚。
寒冰池九死一生,她纵然是活着回来了,可却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,兴许就是这个冬日了。
想着自己时日只怕是不多了,阿迟吩咐宫女在地龙旁备好纸墨,纸上不过寥寥几句,阿迟摘下一直挂在颈间的玉佩。
红绳上挂着半块玉佩,还是当初她救了萧佑旻的时候给她的,阿迟有些眷恋地看着玉佩,对于当初的恩情,她从未想过要他报答。
现在的她,只想她走了之后,萧佑旻能好好活下去。
阿迟将信和玉佩交给贴身宫女放好,又在宫女搀扶下,回到床上躺着。
像是交代好了所有的事,心愿已了,阿迟第二日就撑不住了,病倒在了床上。
随着阿迟的病倒,整个皇宫的的氛围都变得紧张起来。
太医院的太医随时候命在昭华殿,半步不敢离开。名贵的药材像是流水一般,送进昭华殿,只为了吊住她一条命。
阿迟觉得自己的气息渐渐微弱,所谓天材地宝的药材,也续不了她的命了。
阿迟唯一遗憾的就是萧佑旻现在不在身边,视野渐渐变得模糊,虚空中浮现了萧佑旻的脸,笑着向她伸出手。
“阿迟,我回来了。”
阿迟想要伸出手去拉住萧佑旻,身子却疼得像是被细细密密的针扎住,疲软得使不出气力。
“我一直在等你回来。”阿迟虚弱地笑了笑,对着虚空中的人影道。
周边伺候的宫女和太监以及太医,见阿迟说话,眼睛却望着虚空,顿时惊慌起来,这是大限的前兆。
宫女手忙脚乱地从太医手里接过人参片,放到阿迟嘴里,又命人去端续命的汤药。
只不过汤药还没有端到,阿迟的眼皮就一点点地垂了下来,眼睑一合,就再也没有睁开,面色立马变成了灰色,没有一丝生气。
“皇后,殡天了!”
随着领事太监尖细的声音,昭华殿众人跪倒在地,一片呜咽之声。
5
冬日的皇城本就覆盖了雪,现如今挂上了白幡布,更是显得凄凉一片。
萧佑旻带着暖黄玉归来,迎接他的却是一具尸体。
像是受不了这样的打击,萧佑旻抱着阿迟有些腐败的尸体,关在御书房,几日不吃不喝也不出来。
朝臣急得团团转,却丝毫没有办法。直到阿迟的贴身宫女,拿着阿迟留下的信和玉佩,送进了御书房。
宫女退出御书房,不久就听见御书房里撕心裂肺的哭声。
一晚过后,萧佑旻终于出了御书房,下令将暖黄玉做成棺材,安葬阿迟。
之后萧佑旻在位四十年,天下安定,百姓安居乐业,可谓是太平盛世。
终身后宫空虚,只是从远戚中挑选了一个孩子过继,培养成下一代帝王。
在萧佑旻七十四岁那一年,帝王之命终于走到了尽头。萧佑旻躺在龙床上,手里握着半块玉佩,嘴角带着一丝笑意,看着虚空。
“阿迟,让你等久了,我来寻你了。”